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可以被遗忘的,但也有一些事是不可以遗忘的。
杨小婉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无论她怎么去想都想不起来。
这相当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在回忆。
当然,对她而言或许也算不上漫长,印象中,她似乎一直都坐在那间奢华却狭小的婚房之中,永远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
婚房里时常会有人来,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常”之间的间隔有多久,但对她而言,不过也就是静坐片刻的功夫。
故事里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的,只有当哪天被人提及时,故事里的时间才会再一次流逝,被遗忘的人和事才会再度被想起,只是已经分不清真假。
无数夜的洞房花烛。
她管每个进入婚房里的男人都叫官人,语气娇羞,柔情似水,然后在所有人飘飘然之际,在死烛燃尽的那一刻,亲手将他们杀死。
她不记得自己杀死了多少人,只记得每次在死烛燃尽之前,那些人要么浑身颤抖的祈祷着,要么痛哭流涕的求饶着,要么就是不顾一切的逃跑着。
也有人试着对她动手,但无疑死得更快。
当得知与死烛一起燃尽的将会是他们的生命时,这些人轻易便相信了这件事,没有人觉得生烛会先燃尽,或者说他们都不敢这样觉得,似乎死烛先燃尽才是他们应有的命运。
她不喜欢他们。
她有时候也会想,原来哪怕是两支蜡烛都能决定的简单命运,也没有人愿意试着去挣扎一下吗
但她没有资格去嘲笑这些人。
因为即便是她自己,也从没想过蜡烛居然可以吹灭这种事。
兴许是被操纵了太久的缘故,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去反抗。
她最大的期待,也不过是盼望下一次运气可以好一些,祈祷生烛能够先燃尽罢了。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尝试去反抗,那我就放过他好了,她这样想着,但始终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蜡烛当然可以被熄灭,可真正的命运呢
既然万般皆是命,反抗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呢
这种无力感总是萦绕心头,一如她残缺不全记忆中的那段惨淡人生。
一切都是徒劳的。
或许就连如今这由生烛和死烛安排的命运,都是用来惩罚她的吧,让她永远活在被操纵的人生之中,让她再也不敢触怒神明。
随遇而安,顺从命运,或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直到看到原来死烛被人吹灭以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而在死烛熄灭的那一刻,看着那道身影,她突然意识到起码在这不大的婚房之中,命运原来可以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她和那个男人说了很多话,起初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一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看上去不大聪明的的家伙,在迎来死亡的命运的那一刻,究竟还会不会如此平静。
谁知对方直接吹灭了死烛。
突兀的,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异样感在复苏。
也是这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她记起了过去,记起了神明,记起了自己曾被支配的一生。
也记起了自己早就已经死了的残酷事实。
所谓神明之妻,不过是笼中之鸟罢了。
在一次次挣扎无果之后,她终于选择了妥协。
十八岁生日那年,为了让躲在杨府之中仅存的那些人能活下去,她毅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化好妆容,穿好嫁衣,戴上盖头,走进婚房,等待所谓的神明到来的那一刻。
也是这一刻,她才第一次听到人生中来自所有人的新婚祝福父母的,朋友的,邻居的,以及那些不认识的人的。
尽管她只觉得这些声音刺耳,却也不那么反感了,或许这就是接受吧。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那就按照他们期待的样子来好了。
所有人都期盼着,期盼着神明迎娶她的那一刻,期盼着跟着她沾光,一起鸡犬升天的那一刻。
然而直到子时将至,神明也没有前来迎娶她。
所有的期待就像是笑话。
她被操纵了十八年的人生也像是个笑话。
但她却前所未有的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自由了。
她真想揭开盖头,好好看看那些人错愕绝望的脸,然后迎接接下来由自己所支配的后半生。
“邻国攻过来了”
就在那一刻,有人大喊。
她突然意识到,既然神明不再“眷顾”她,那显然这个杨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邻国会覆灭这里。
众人开始哄抢杨府的财产,嘴里还念念有词,骂她不要脸,直言说要不是这婊子水性杨花,神明也不至于不要这只破鞋。
尽是些粗言秽语。
她坐在婚房,安静的听着。
突然,她听见有人提议,说反正这是只破鞋,哥几个又不知道能不能从邻国手下逃走,要不一起爽一爽
于是她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刀。
好在有人阻止了他们,但说出的话却更让她心寒。
那人扯着嗓子大喊,邻国君王喜好美色,这娘们好歹也算是神明弃妻,是有身份的人,不如我们把她呈贡上去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兴奋得就像是她十二岁那年,众人看见天上的神迹的一样。
简直如出一辙。
“你不是一直在祈祷,说只要不嫁给我怎么样都可以吗那好啊,我成全你。”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了那位恶趣味神明的嘲笑声,他在诅咒,诅咒她后半生同样不得自由,会在支配中度过。
众人自然而然的同意了,从爹娘到街坊,全票通过。
依旧没有人过问她的意见。
嫁吧,你不嫁我们会死的,众人哀求。
她心说好吧,反正嫁衣都穿好了,嫁谁不是嫁,也算是做件好事,最后救这些讨厌的人一命了。
自己这一生或许本就该是这样的。
可要是要是我能自己选一次就好了。
一次就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只允许他揭开自己的盖头,不管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哪怕是讨厌,跟着他就好。
这起码是自己的选择。
但她显然没有这个机会。
或许又是一场命运的玩笑,邻国军队久久未至,听说陷入了某种动荡,会冲杀一切目标。
她再次失去了价值,再次被众人责骂。
有人提了更过分的要求。
但她这次真的累了,索性抽出袖子里的刀,从容而果决的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见了。
似乎随着她的生命流逝,其他人也都死了。
这是神明责罚吗她想。
她听到一个声音,有人来到了她身前。
她没有出声,但来者猜到了她的想法。
“没有什么神明责罚,是我。”
顿了顿,对方又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这人虽然在道歉,但语气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歉意,甚至没有什么感情。
可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陈述,她居然从中感受到了些许温暖,就连因为血液流失而逐渐冰冷的身子,仿佛都因此多了些温度。
她分明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个人似乎认识她,而且他分明是在担心自己。
好矜持的关心啊,她忍不住想。
“神明呢”她问。
“你要记住一点,世上是没有神明的。”
“我不相信。”
如果没有神明,她为什么会承受这样的命运
来人显然很了解她:“因为你这十八年来的命运”
“嗯。”
她的体温在不断流逝,却拼了命的保持清醒,坚持等待对方的回答。
对方沉默良久,突然说道:“那你想试试吗,活得久一点,多等等,然后再试试看。”
“试什么”
“嗯首先是成亲,你不是一直想自己选一次喜欢的人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每天都可以洞房,一天一个新郎不重样。”
“如果我都不喜欢呢”
“杀掉就好了。”
那人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她身前,“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让这根写着死的蜡烛先燃完吧。”
她好奇:“为什么”
“没什么太大的含义,我只是希望你记得,命运这东西是由你自己掌握的。”
“自己掌握吗”她喃喃一声,问道道,“那要是我记不得呢”
“那也没关系,会有人帮你回忆起来的,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怪我。”
“嗯”
那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声道:“我没有沾合灵魂的手段,不过你愿意等一等吗,等着看就好了。”
“看什么”
那人笑了:“看我杀死那该死的神明,捅破那所谓的命运。”
她愣了很久,等到身体都凉了,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我愿意等。”
分明觉得神明是杀不死的,分明觉得命运是无法反抗的,她还是答应了。
“会很漫长。”
“再长我也愿意等。”
她摸了摸身前的东西,是那人之前放下的,似乎是两根蜡烛。
血液不断流失,弥留之际,她偷偷掀开盖头,却只看到一道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不知向何处走去,步伐坚定得难以想象。
杨府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尸体,整个世界满目疮痍,天和地都是黑色的,黑暗连成一片,使得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绝望。
世界毁灭了吗
全世界漆黑一片,只剩下那一道远去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一点仅存的光亮。
那人手里端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看不真切,上面有些微的火光。
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欲言又止了半天,叹息道:“算了,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而且我也说不出口。”
她愣住:“什么话”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笑了笑,“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时候,蜡烛其实不是这么用的。”
这人说话真奇怪
她问道:“那是怎么用的”
“是拿来吹的。”
后面似乎还有一句话,但她记不清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知道,自己死了,死在了十天。
世界黑暗,那人的身影也走远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
那道身影模糊不清,却逐渐与眼前的那道浑身是血的身影重合。
他站在大片的阴影之中,与对面的光团相对而立,宛如来自地狱之中企图挑战神明的恶鬼。
但她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恶鬼。
“咔嚓。”
黑暗中的影子扭动脖子,似乎看了她一眼。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袭来。
杨小婉的心嘭嘭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熟悉,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等着看就好了”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听过的那句话。
“看我杀死那所谓的神明,捅破那所谓的命运。”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