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沿着曲折的山道奔跑着,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窜。
耳畔被呼啸的风声湮没,剧烈的运动导致肌肉分泌出乳酸,小腿阵阵肿痛,肺部似有一团火球在灼烧。
可是他不敢停,因为身后又传了鬼怪的呼喊。
道路漫长得让人心慌,那条冗长的巷子,连一点光亮也没有,就像不见底的深渊。
他在黑暗中不知疲倦地奔跑着,似要通往世界的尽头。
“这是梦吗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快点醒过来啊”
有无数种声音在苏岑的心底回响。
他多么希望,现在发生的这些,和之前做过的梦一样。
鬼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讥讽和嘲弄。
前方是一片无穷尽的黑暗。
不管他多么努力地向前,那片黑暗始终看不到尽头。
又一次迈开脚步,脚下踏着的碎砖开始往后滑落,苏岑脚下一阵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终于,他被鬼怪追上了。
裹挟着刺鼻的血腥味,那怪物扑杀过来。
苏岑回过头,眸中映出了那尖锐的指爪扑来的倒影。
阴风阵阵,掠过他的耳畔,吹起他的发丝。
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一阵冷冽的破风声响起。
刀刃割开空气的声音,疾如奔雷。
锵
银色的寒光在苏岑眼前一闪而过。
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剑影。
“嘎啊啊啊”
一泼鲜血撒在了苏岑脸上,冰冷得像是凛冬的寒泉。
那鬼怪像是触电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到苏岑身后的来人,它佝偻的身躯颤抖着。
苏岑能感受到它的恐惧。
伴随着一股宛如墨水般深邃的阴影在怪物的肢体上蔓延,怪物的身形开始扭曲,它隐没在了黑夜里,消失无踪。
“呼呼”
苏岑神情呆滞,摸着脸颊上的血液。
浓郁血腥味令人作呕,在手中泛起令人不适的粘腻感和冰冷。
砰砰
他这时候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明月如镜,高悬星夜。
美丽的月色,令人落泪。
满月之下,一袭白色斗篷的执剑人巍然屹立。
晚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嗒嗒
执剑人缓步来到了苏岑面前。
苏岑扬起头,看向莅临在他面前的,高高在上的“神祇”。
执剑人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摘下了兜帽。
一发白发流传着清冷的雪银色,澄澈的眼瞳凛冽如冰。
俊美得宛如神明的脸。
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倘若世间真有神明,那份美也不过如此。
苏岑愣愣地看着他。
面前的少年,约莫十七股似曾相识之感,如他乡遇故知。
执剑人看着苏岑满是血污的脸,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头发,看见了那被火焰灼烧后留下的疤痕。
半晌,他收回手指,站起身,将那柄银色的大剑抵在了苏岑的胸口。
“哭吧,哭给我看。”
清冽,且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用眼泪来证明你的纯洁。”
苏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看着他和自己,分外相似的五官。
“哭给我看。”
执剑人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苏岑从那双银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悲切。
他的声音多了丝丝渴望和极浅的感伤。
“我我哭不出来。”
苏岑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记不起眼泪是什么感觉。
自从在孤儿院的那场变故之后,他的泪腺就像是枯萎了一样。
“真让人难过”
执剑人喃喃地道,眸中有一抹失落闪过。
下一刻,那柄银色的大剑贯穿了苏岑的胸膛。
噗嗤
利刃将骨骼刺穿,割裂皮肉,将血管和经络一齐绞断。
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溢出,难以忍受的剧痛湮没了他的感官。
“啊啊啊”
那柄银色的大剑,没有给他奋力挣扎的机会,甚至没有让他的意识清醒很长时间。
很快,苏岑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线极窄的光明。
那抹光芒随着他眼皮的沉重,忽隐忽现。
他像是坠入了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渊。
在这片黑渊里,他不断地往下沉沦。
努力地向上伸出手,却什么都够不着。
四面丝氧气,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胸腔像是堵着一团火焰,闷得难受。
慢慢的,那抹极窄的光线也泯灭了,眼前的世界只剩下纯粹的黑。
“我,死了吗”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对于这个结局,苏岑其实没感到多意外。
此前做过的那些梦,都一一应验了。
这是他,必然抵达的终点。
命运早已做出了它的警示,只是他误以为那是一场梦。
在那边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不知道坠落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短短的一分钟。
时间这种标量,在他的感官中变得渐渐模糊。
慢慢的,耳畔又传来了飘渺的声音。
“小岑,今晚给你做了排骨,记得早点回家”
“儿子,跑不要回头看”
这是爸爸妈妈的声音。
你终于,肯称呼他们爸爸妈妈了吗
可是,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好想,好想站在他们面前,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这是我,从未说出口的话。
一想到自己明明心里是爱他们的,却从未用语言表达过。
苏岑眼眶就有些酸涩。
这是什么
感受着从眼角淌下的,带着湿润的液体。
眼泪
露水很重的清晨,小镇上方的天空泛起暗蓝色的光泽。
长夜已经褪去,天空仅余孤月与闪耀的南十字星做伴。
“爸爸、妈妈”
苏岑的声音轻声呢喃着,似梦中的呓语。
“有眼泪,证明是纯血。”
执剑人看着他眼角淌下的泪滴,轻声说道。
睡梦中,苏岑看见夏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耳畔又响起了那怪物的嚎叫。
“不要”
苏岑陡然惊醒,惊叫着从床上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但没一会儿,他就捂着胸口,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他低着头看去,胸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依稀看见伤口处泛起的殷红。
“嘶啊”
他坐正了身子,不敢乱动。
就连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口附近的肌肉,然后带来一波接一波的疼痛。
脸颊上一片温润,他伸手摸了摸。
“是眼泪啊”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流泪了。
昨夜落了雨,从窗格外面透进来的空气微微湿润,带着雨露的清新气息。
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茶香,泛起轻微的苦涩。
苏岑回过神来,看向窗边。
白衣翩然的少年坐在窗边,留给他一个略显苍白的侧脸。
少年听着雨声,安静地煮着一盅苦茶。
茶杯拨开之时,飘起的热气宛如缭绕的云雾。
“昨晚发生的事情,都不是梦啊。”
苏岑低声叨叨着,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尚未醒来。
但胸口的伤口泛起的锐痛正提醒着他,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方静秋和钟丘死了,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从今天起,他就是一个人了。
以后放学回来,钟丘不会因为他上课不认真就骂他,方静秋也不会再唠叨,说那些重复了很多遍的话。
但是他喝不到方静秋做的排骨汤了。
以后猎人们出征,他也不会再为谁提心吊胆。
少了一个让他牵挂的人。
苏岑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些的准备。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你,是谁”
他看向那白发少年,轻声说道。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见他不说话,苏岑微微皱了皱眉,提高了一些警惕。
根据文献上的描述,觉醒者性情古怪,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这是,也曾是我的家。”
少年啜饮了一口清茶,淡淡地道。
声音里颇有些缅怀的意味。
“你的家”
苏岑愣了愣,想起了方静秋和钟丘在孤儿院的废墟里找到他的时候。
“他长得和我们儿子长得好像。”
“是真的好像,眼睛很像,鼻子很像,嘴巴也一样。连眼角的痣都一样。”
方静秋和钟丘以前是有一个孩子的。
但是那个孩子一个人偷偷从镇上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你是,哥哥吗”
看着少年眼角的泪痣,还有和他相似的五官,苏岑轻声询问道,有些不太肯定。
少年神色微怔,顿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算是吧。”
“呼你真的是哥哥啊”
苏岑闻言,虚弱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虽然有些苍白羸弱,但那笑容依然充满阳光。
少年侧目看着他脸上的微笑,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苏岑继续问道。
钟丘和方静秋没有对他说去那个孩子的事,他也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九月。”
少年看着他的眼睛,如是说道。
“九月这就是你的名字好奇怪啊。”
苏岑小声嘀咕着。
“这是我身为执剑人的代号,时间久了,我就习惯用这个名字了。”
九月端着茶杯,腰板挺得笔直,仪态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谦谦君子的气质。
“执剑人又是什么”
苏岑有些好奇。
“逆命组织中的审判者。”
九月不是个话很多的人,但是面对这个“弟弟”,也展现出了一丝耐心。
“逆命组织又是什么”
“一个由觉醒者组成的,专门猎杀恶魔的组织。”
苏岑闻言,顿时恍然。
“昨晚碰到的那个怪物,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苌鬼,一种喜食内脏的魔物,善于模仿人类的声音,还能渗透人的意识,因而知晓人类最渴望听见的声音。”
九月平静地道。
“是这样啊,难怪我会听到那么多声音。爸爸妈妈,都被它杀掉了。”
苏岑闻言,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他们的遗体,在哪”
他这时抬起头来,看向九月,神情悲悯。
“我已经安葬了,在那片有虞美人盛开的山坡,等你伤好些了,可以自己去看。”
九月的语气依然平静,全然没有因为亲人离去而感到伤感。
“哦”
苏岑应了一声,摸了摸胸膛的伤口,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苌鬼最喜欢的食物,是蕴含有魔力的,魔物的肝脏。”
九月立刻会意,悠悠地道。
“和人类相比,它更喜欢猎杀同类。”
“被它盯上的你,同样有可能是恶魔。”
“恶魔是没有眼泪的,凡无泪者,当死无赦,这是执剑人的信条。”
“你哭不出来,就只剩下了第二个验证方法。”
“恶魔被圣银铸造的剑留下伤口,就会化作飞灰。”
“这是区分人类和恶魔最简单的方法。”
苏岑闻言,不禁有些汗颜。
“当时,我以为你要杀我呢。”
他说着,窗格外的冷风一下子涌进来,吹在脖颈上泛起冷意。
少年清秀的脸更显苍白了,他裹紧毯子,缩在了一起。
“我去买排骨,给你煮汤。”
九月放下青花瓷茶杯,起身关了窗,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去。
苏岑闻言,神情有些恍惚。
似曾相识的话,以往说这话的人是方静秋,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
九月说这话时,声音清冷,没有半点温度。
那张脸上永远都看不出悲喜,像是精致却又呆板的人偶。
尽管如此,这句话却险些催出了苏岑的眼泪。
“九月”
九月即将出门的那一刻,苏岑叫住了他。
“什么事”
九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可以教我猎杀恶魔吗”
苏岑的眼睛里,燃着一点很小的火种。
是名为执拗的火种,在风中欲摇摇欲坠,却永不止息。
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植根,那些根须逐渐蔓延到了整颗心脏。
九月看着他身上涌现出的仇恨与愤怒,微微蹙眉。
“养好了伤,就回学校上课。”
他冷淡地说完,便出了门。
那扇门的前方满是光亮,少年的身影欣长又挺拔。
苏岑在他的身后,被淹没在一片阴影里。
他抹了抹眼角,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
“我一定,一定要杀了它”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