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落的淫威下,湖怪不情不愿地把事情始末交代了。
这湖底除了它,还藏着一个孩子破碎的元神。
那孩子先被重伤,再被抛尸入湖中,死时才九岁。
四十年前,湖怪是个刚能化形不久,法力微弱,胆小如鼠的精灵,他经常趁着夜深人静,化成人类少年模样,赤着身子坐在湖堤上晒月光。
某天夜里,它躺在湖堤上,发现一个人族孩童趁着夜色偷偷潜到湖边,脱下脏兮兮的衣服洗澡。
月色下,脱了衣服的男孩瘦得肚腹上的肋骨根根分明,背上满是新旧叠加的伤痕。
它没惊动那孩子,安安静静看着他洗完澡,就着豆荚搓了搓打满补丁的衣裳,再穿上湿衣裳离开。
自那以后,那孩子每隔五六天就会在夜里来湖边洗一次澡。
观察这个孩子成了湖怪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见他的次数多了,它甚至能算出他搓澡的规律,每次都是先从肚皮搓起,等把全身都搓一遍,最后抹把脸,爬上岸套上衣服离开。
从初夏到深秋,天气渐冷。
那天夜里,湖怪一如既往躺在湖堤上看男孩搓澡。
等搓完,男孩爬上岸穿好衣服,突然毫无征兆地看向湖怪所在的位置。
湖怪猝不及防跟他对视,它微微一愣。
它一直以为,男孩不知道它的存在。
男孩走到湖堤上,递给赤裸的湖怪一件衣服:“天冷了,穿上吧,不然会生病的。”
湖怪没接。
男孩将衣服放在它跟前,转身离开。
因为那件衣服,男孩隔了五六天再来湖边搓澡时,湖怪壮着胆子凑近湖边看他。
男孩搓完澡,站在水里搓衣裳时,一人一精灵交谈起来。
从男孩嘴里,湖怪得知他姓裴,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裴子。
裴子是跟父母逃难来到都城的,老家连年干旱引发饥荒,村子里的人什么都吃,树根,树皮,观音土,还有人。
他母亲在逃荒路上生了病,拖着奄奄一息的病体,被父亲以两个馍馍的价格卖掉,那些买走母亲的人将她拖进林子里,母亲的惨叫声传来时,父亲流着泪堵住他的耳朵,将他摁进怀里。
那天晚上他们吃上了肉。
后来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都城,可这个国家刚经过一场惨烈的夺嫡之乱,民不聊生,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无力安顿这些难民,父亲死于进城后的一场暴乱。
当时样在都城角落里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裴子和湖怪成了朋友,湖怪叫他小裴,裴子叫他小水。
因为有了小水这个朋友,小裴来湖边的次数变多了,即使不洗澡,他也会在夜里来陪湖怪聊天。
从小裴嘴里,湖怪听到了许多以前不曾听过的见闻。
比如新帝登基,主张减轻赋税,并打压尸位素餐的世家,朝廷风起云涌。
比如边疆平定,大将军凯旋回朝,小裴挤在人群里远远看了一眼,那将军骑着大马,好生威风。
比如城中有家桂花糕铺子,每次经过都能闻到浓浓的桂花香。
再比如,城西有家私塾,鸡皮鹤发的夫子见小裴躲在窗台下偷听他教学,没有赶他走。
小裴说,他要洗干净,不让身上的臭味弄脏夫子的学堂。
小裴还说,他要好好上课,以后去考状元当大官。
“等我以后当大官,就买个大宅子,在宅子里建一个大大的水塘,以后你住在水塘里,我去上朝的时候替我守着宅子,不让贼进来偷东西,我每天下朝回来都会给你带桂花糕”
小裴抱着这样的念头,每日坚持到夫子的学堂听学,转眼过了一年。
春寒过去,夏天在都城中冒了头,小水开始期待小裴夜里来湖里搓澡,陪他聊天的时光。
可他没想到隔了几天,小裴再次出现在湖中,是被几个人趁着夜色装在麻袋里,绑上石头抛下来的。
那几人一走,小水连忙将他从水底捞上来,解开麻袋一看,小裴后脑勺上有个洞,血汩汩流个不停。
那天夜里,小水费尽身上所有法力,都没能将小裴救过来。
死去的小裴魂魄太过虚弱,刚离体便消散了,速度快到小水只来得及保下他一缕元神。
为了弄清小裴的死因,小水第一次上了岸。
多方辗转,他找到城西的私塾,从打听来的细枝末节得知,小裴被冤枉偷了一个在私塾听学的孩子随身带着的玉佩。
那孩子父母找到小裴,让他交出玉佩,小裴矢口否认,拉扯推搡间被孩子父母一脚踹倒,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一块凸起的尖石上。
孩子父母怕沾上人命官司,索性用麻袋将他装了,趁着夜色抛尸到湖里,毁尸灭迹。
可笑的是孩子父母抛完尸回到家,孩子从床底下摸出丢失的玉佩。
小水极致的愤怒过后,从城中的桂花糕铺子偷来一包糖糕,用糖糕将丢了玉佩的孩子引诱到湖边,将他活活淹死,并将那孩子的魂魄锁在湖底,用禁术提出三魂七魄中的胎光和雀阴,注入小裴的元神,以此来为他修补四散的魂魄。
只要汇聚三千个魂魄的胎光和雀阴,就能为小裴修好魂魄,换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
三十次上岸,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将附近的居民骗到湖边,夺走他们的性命。
渐渐的,因为死在湖里的人太多,“吃人湖”的名声流传开来,四周的居民几乎都搬走了,而小水也因为不断造业障,从天生地养的精灵自堕成妖物。
“还差两个魂魄的胎光和雀阴。”湖怪说起这件事,神色激动,“只差两个,小裴的魂魄就能修补好了求你们,不要抽干湖里的水,我可以为我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小裴是无辜的,求你们给他一个投胎为人的机会。”
黎落皱眉:“我们杀了你,就没人再去杀人为小裴提供魂魄作为养料了,你现在的坚持又有什么用”
“无妨,每年都有不信邪的大人孩子到湖边一探究竟,总有那么几个倒霉鬼掉下来,这湖水又已经被死者怨气浸透,一旦有东西掉下来就会被立刻吞噬,就算我不在,只要有人死在湖里,小裴就能复活。”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