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仔细听蒲生贤秀说话。
他知道织田信长非常重视这次上洛的机会,想要一举拿下南近江这块战略要地。但他没有想到,织田信长的动作这么快,这么坚决。
近江国是近幾东门户,南近江是上洛的最佳路线,而甲贺郡就是南近江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铃鹿峠北通甲贺郡,西南连接伊贺国,东南连接北伊势,三地围绕铃鹿山地,呈三角形态。
得到甲贺郡,就是占住铃鹿山地北麓,向北可以压制南近江的平原,向南可以卡死进出近幾的铃鹿关。
控制此地的甲贺众,不单单是一群武家,还混杂着忍众背景。忍众善于刺探,甲贺众熟悉近幾,获取情报的能力极强。
织田信长一旦得到了她们的帮助,就能迅速融入近幾,拥有一张触角延伸至整个近幾的情报网。
这对想要阻止织田信长渗入近幾的斯波义银来说,才是真麻烦。
义银皱眉道。
“织田殿下已经得到甲贺众的支持了”
蒲生贤秀摇摇头,说道。
“可能得到了一部分人支持,但甲贺郡山头林立,一时僵持不下。
六角家统御南近江数百年,甲贺二十一家中也有六角家的死忠。望月吉栋不点头,甲贺众内部的意见很难统一。”
义银明白蒲生贤秀的意思。
他控制着伊贺众,当然清楚甲贺众的内部情况。伊贺甲贺都有忍众,同行是冤家。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所以,伊贺众非常了解甲贺众,义银自然也知之甚详。
作为六角家臣的甲贺二十一家,分为柏木三家,北山九家,南山六家,荘内三家,分属四块地域势力。
甲贺五十三家的其余家族,亦是分属这四地,抱团取暖。她们内部的结构,是郡内地头联合自治。
说起来,和田惟政也是甲贺二十一家的六角家臣出身,和田家属于南山六家之一。
她先出仕六角家,随后被足利义辉看重收为直臣,成为足利六角两家蜜月期的幕府外交役。
而蒲生贤秀所说的望月吉栋,是望月家这代的家督。甲贺众中的望月家是信浓国滋野三族之一,望月家的分支。
她家在甲贺众中地位非常高,外间称之为伊贺之服部,甲贺之望月,与曾经统治伊贺国的服部家齐名。
望月吉栋与六角家关系紧密,只要她还忠于六角家,甲贺众就无法表明立场。
因为甲贺郡四地势力的联合自治非常有特色,遇到大事是需要开会评议,由各家集体公决的。
以望月吉栋的威望,她不改口,甲贺众一时无法改换门庭。但六角家的形势岌岌可危,望月家又能硬顶多久呢
义银叹了口气,织田信长此人行动力太强,真是可怕。
和她相比,老老实实在北近江动员农兵,害得家臣团埋怨春耕被耽搁的浅井长政,就是个乖宝宝。
义银想了想,问道。
“如果没有蒲生氏乡,你会怎么选”
蒲生贤秀一愣,看了眼旁边的女儿,沉声说道。
“我会为六角家尽忠职守,战斗到最后。
武家奉公恩赏,我出仕多年,历经三代家督。即便六角义贤义治母女待我刻薄,但六角定赖殿下的恩泽,不能不念及。”
义银诧异道。
“你想为六角家殉葬”
蒲生贤秀摇头道。
“不,我只是想尽一个臣子的本分,等尽了本分之后,再为家业延续考虑。”
蒲生贤秀说得含蓄,义银却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原来她是想在投奔新主之前,先确立自己的价值,以免被人看轻。
蒲生贤秀选择负隅顽抗,最后力战不敌再投降。她耗费自家实力为六角家尽忠,是为让新主看清楚她的能力,日后才好继续混饭吃。
这老狐狸。。义银不禁感叹,这年头能混出头的武家,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斯波义银淡淡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你原来的想法吧。斯波家不会介入南近江之争,我的目标是京都的三好家。
蒲生氏乡是斯波家臣,但蒲生家却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怎么选对你有利,你就怎么去做吧。
看在蒲生氏乡的面子上,我不会横加干涉。”
义银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掺合南近江的纠纷。
六角家铁定是要完犊子了,六角义治这个傻x竟然选择和三好三人众联手。她在政治上与义银彻底决裂,想扶她一把都不行了。
三好三人众是弑杀将军的直接凶手,别人可能过关。她们三人,义银是绝不能放过的。
从蒲生贤秀的分析来看,六角家灭亡后,织田家肯定会接收大多数南近江武家和土地,浅井长政争不过织田信长。
而站在斯波义银的立场,他虽然不希望看到织田信长做大,但更不希望与她直接对抗。
原因很简单,打不过啊。
近幾斯波领才二十万石领地,织田家可是一百四十万石领地,从织田信长拿下北伊势开始,斯波家的领地已经与织田家相邻。
二十万石怎么打一百四十万石
况且,义银离开近幾斯波领太久,家臣团内部权责不清,隐患重重。有一大堆后遗症需要他费心梳理,更没有底气与织田家对抗。
至于联合别人组成反织田信长的包围圈,更不可能。浅井长政是她弟妹,足利义昭的态度,义银也没有把握。
一旦上洛成功,织田家在东近幾的存在是非常强势的。
除非织田信长太嚣张,把浅井长政和足利义昭都得罪死,不然义银真把她没办法。
所以,即便义银心里抵触织田信长的扩张,但面上还得笑嘻嘻和她愉快得玩耍。
这就是政治,在没本钱翻脸之前,绝对不翻脸,忍耐是政治斗争的基本功。
既然如此,对于蒲生贤秀的投靠之意,义银只能表示遗憾。他不想和织田信长发生矛盾,就必须提前规避风险。
蒲生贤秀说,南北近江武家不合,她们多半会投奔织田家。但尾张那些排外的老武家是什么德行,义银非常清楚。
他就是在给织田信长埋钉子,织田家越发兴旺,但织田信长麾下的武家却是越来越杂。
尾张老前辈,美浓的后进,北伊势的附属,再加上一群新降伏的南近江武家。
织田信长要是理不顺这些人的关系,织田家的发展也就到头了。
乱世百年,英杰辈出。
横空出世的百万石大名不少见,但发展到百万石以上之后,往往就开始力不从心。
例如今川家只能控制骏河远江两国,三河国德川家一瞅到机会就反水了。又例如三好四姐妹,是依靠阿波赞岐两国的武家征战四方。
地盘再大,可靠的武家还是一开始的嫡系家臣团。新进家臣靠不住,家督也不敢相信。
谷span等明主过世,继任者压不住场子,偌大家业瞬间崩盘的大名不在少数。能够回缩到基本盘不灭亡,已经是幸运儿。
这就是分封的最大弊端,外人靠不住,自己人又太少。武家传统的统治方式,根本无法消化掉新地盘,只能依靠分封武家同化地方。
可外派的武家在当地待久后,开枝散叶成为当地人,代表当地人的利益,就又不安分了。
镰仓幕府,室町幕府的武家天下,也就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特别是室町幕府,历代足利将军都是拉一派打一派,玩弄平衡手。至于镇压天下的实力那是真没有。
别说控制天下六十六国,足利将军对近幾之外的掌控就没有超过三代。关东十国第一个跳反,那还是镰仓足利家,将军自己的族人。
义银倒想看看,胸怀天下大志的织田信长,要如何解决武家的顽疾,团结她越发复杂的家臣团,负重前行,完成她的天下人之梦。
若是她做不到,自然就是下一个三好长庆,不足为虑。若是她做到了,义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打不过,难道又要
他想起三年不见,织田信长越发性感的身材,不禁咽了口唾沫。
若是事有不谐,为了斯波家业,自己稍微牺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织田信长别太过分,义银就先忍忍。反正以她嚣张的性子,迟早会把全天下武家都得罪光。
忍到那时候,总会有转机吧
蒲生贤秀听出了义银的婉拒之意,心中亦是有些失望。
她与所有的近幾武家一样,还未体会到织田信长的可怕,并不像义银一般充满警惕。
近幾乱了多年,外域大名强势之时渗入近幾,也不是一次两次。朝仓家,三好家,莫不是如此。
织田家又如何来到近幾,就得照着近幾的规矩玩。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外域大名,迟早要滚蛋。
比起尾张的织田家,蒲生贤秀其实更看好斯波家。
近幾武家沐浴在幕府的荣光之下,最看重家格身世,斯波义银除了男儿之身,可谓是完美的主君。
只是可惜,蒲生有意,斯波不收,为之奈何。
蒲生贤秀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好在蒲生氏乡还在斯波家中,日后总有机会亲近。
既然御台所已经表示不会介入南近江变局,蒲生贤秀也就不再矫情,鞠躬说道。
“六角义治倒行逆施,但毕竟是蒲生家的主君。
我虽不愿为三好逆贼所用,但吃了多年六角家的恩禄,必须要有所回报。
今天我能再见蒲生氏乡,亦是心满意足,无怨无悔。来日战场相见,还请御台所体谅我的苦衷。”
义银点点头。
别听蒲生贤秀满嘴忠义,其实她的心思已经变了。一句体谅苦衷,意味深长。
之前的蒲生贤秀是对六角家有些忠心,但现在的她只为了自家日后的出路表现价值。虽然还是帮六角家做事,但结果必然大不相同。
别看她在此慷慨陈词,真打起来,绝对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义银不禁感叹,这就是武家。忠诚去特么的忠诚
他越发坚定心中所想,一定要坚持把斯波忠基金做成功,再完成鸠占鹊巢计划。
武家的忠义靠不住,要稳固自己的权力,唯有依靠利益和子嗣。
义银对蒲生贤秀说道。
“你们母女二年多没见,今天我放蒲生氏乡一天假,好好聚聚吧。
六角义治不忠不孝,勾结三好逆贼,意图阻挠我上洛为将军复仇,罪无可恕。
明日,我就把你这个六角家的使节驱逐出境,我们战场相见吧。”
蒲生贤秀伏地叩首,说道。
“御台所的恩德,蒲生贤秀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虽然已经明确了投靠织田信长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蒲生贤秀对义银暗搓搓的表白心意。
反正有蒲生氏乡在,日后看情况不对,蒲生家总有一条后路可走。大不了自己隐退,让出家督给女儿。
蒲生贤秀看着女儿,是越看越顺眼。就是因为女儿有出息,才让她能从容进退,不陷绝境。
翌日,蒲生贤秀与蒲生氏乡依依惜别。
蒲生贤秀要回去观音寺城,将御台所震怒,交涉失败的坏消息带给六角义治。
而蒲生氏乡回到天守阁,继续侍奉自己的主君,斯波义银。
义银在居室的案牍前查看军情文书,见蒲生贤秀进来行礼,笑着说道。
“送别你的母亲了”
蒲生氏乡伏地叩首,面露感激说道。
“嗨母亲走前千叮万嘱,让我好好侍奉您。唯有忠心事主,才能报答御台所的恩情之万一。”
义银摇头道。
“假大空的虚话就别说了,一切照旧便是。”
蒲生氏乡恭谨答应,却没有立即出去做事,反而有些犹豫。
义银见她如此,问道。
“还有事吗”
蒲生氏乡点头道。
“御台所,我母亲昨日所言,投效斯波家的心思确是真诚,您为何不肯收下她呢”
蒲生氏乡其实很纠结,她其实很希望蒲生家投入斯波义银帐下。
义银摇头道。
“上洛之后,我不会插手南近江之地。
蒲生家扎根南近江多年,我不可能把你的族人改封。即便我肯,你母亲也不肯离开。
毕竟她的势力人脉都在南近江,不会愿意离开故乡故土。
所以,只要我不插手南近江,她就只能投靠她看好的织田殿下。与其强人所难,不如为彼此留个善缘。
氏乡,我不想为难你母亲,更不想让你两头难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