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煦公主的下颌微微抬起,眉头微蹙,冰冷着脸咬牙切齿道:“定是栾红叶那个贱人在百派面前诟病谩骂于本宫”
“啊”嵇含的嘴微微在动,喉咙里发出一个近似咳嗽的惊讶声。
他怎么也没料到,姑母不但相信了他的谎话,还将矛头直指栾红叶。
嵇含心里半喜半愧,喜是因为姑母不会因为方才自己的谬言迁怒,愧疚的是,一个谎话却累及了栾红叶。
嵇含素知姑母和栾红叶之间的憎恶仇视,他虽然也因为姑母和世间传闻的原因,不怎么待见这位红叶夫人,但平白令人替己受过,多少还是有些内疚感在。
“这个腌臜贱人还说了本宫些什么”
“啊”嵇含额头上汩汩冒着细细汗珠,两手无措的抓在蟒袍两侧,似乎想要说话,偏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都知道姑母与栾红叶二人早就衔悲蓄恨已久,怨入骨髓,嵇含又怎敢轻言挑拨,那还不得在鼓学宫之中闹翻了天。
嵇含急急低头求助着黎普,黎普的身体微微一动,面容痛苦扭曲,和嵇含一样挣扎不知所措。
“说啊腌臜贱人还诋毁些什么”
嵇含和黎普的身子皆被惊得一颤。
暄煦公主威厉的眼角扫了二人一眼,发现嵇含正瞧着黎普,便误会了嵇含的用意,她略一拂袖,对黎普冷冷道:“你先下去,将门关紧。”
“是。”黎普如获大赦,即刻俯首抱拳,自地上一跃而起,躬身退出门去。
黎普没良心啊你
嵇含心中暗暗道苦。
暄煦公主沉静道:“好了,没有外人在了,这回可以说了是吧。”
“啊”嵇含没想到,黎普这一离开后,姑母的态度反而缓和了些许。
“啊什么啊没想到你这孩子还知言语拿捏酌度,外人面前维护皇族尊誉,倒是比澈儿多了分心眼。有长进。”
姑母竟然出言赞赏,这可完全出乎嵇含预料,不过“有心眼”什么时候变成夸赞之词了那不是卑污小人才独具的品格吗
姑母的话里有两个字,在嵇含听上去格外刺耳,他壮着胆子沉声道:“黎普他也算不上外人。”
“哼”暄煦公主鼻孔轻哼,惹得嵇含周身汗毛便随之而竖。
“不是外人是什么你和澈儿一个是皇位的承袭人,一个是华派的承袭人,背地里的觊觎者有多多,难道没点儿数吗只有你兄弟二人方为亲人,其他人皆需提防,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母。”嵇含沮丧的同时还不忘鼓足勇气争辩道:“那姑丈算是外人还是亲人”
暄煦公主紧皱眉头,方才刚有稍许缓和的神色又立刻凌冽起来,那冰冷的眼光落在嵇含脸上,如同刀刃在脸上刮得生疼。
嵇含慌了神,头皮发麻,浑身哆嗦。
暄煦公主见状后眉心稍松,伸出一指在嵇含额头正中用力一点,而后说道:“为人处世有些事情该泾渭分明,有些事情难得糊涂。你只当记好了,姑母乃你血脉至亲,其他的何必非得弄个澈底澄清。”
“侄儿谢过姑母教诲。”
嵇含心知姑母定是因栾红叶之事与栾青山搞得夫妻关系不睦,但在姑母眼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让栾澈顺利接任华派掌门之位,栾青山兄妹间那点苟且之事,她也便可得过且过。
在鲜有几个不知情的人眼里,暄煦公主和红叶夫人之间的不合算是姑嫂嫌隙,但大多人尽知,这完全是正妻与姬妾之间的明争暗斗。
更有知内情、观大局者炳若观火,实则是双方击搏挽裂,皆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夺华派下任掌门之位。
按说一般姬妾纵然不会是暄煦公主的敌手,只是栾红叶又是栾青山的亲妹妹,自然不同于一般,既不可痛下狠手,又不可视而不见,上面还有暄煦公主的公爹栾首阳装傻压着护着,着实难缠。
不过栾红叶同暄煦公主斗了这许多年,实则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栾青山毕竟还得依仗朝廷的金银权势,一样也得对夫人巧言令色,乖嘴蜜舌的迎合着。
“想什么呢”
暄煦公主一道雷厉之声唤回了嵇含的思绪,嵇含才发现自己开了小差,急忙解释道:“侄儿是想,姑母您贤身贵体,鹓动鸾飞,何必同一戚戚小人一般计较。”
“谁同那个孤鸿寡鹄的毒妇一般计较简直是羞辱本宫屈尊降贵依本宫看来,她夫婿程曳之死也是蹊跷,没准就是她亲手毒害的也不一定。”暄煦公主勃然而怒。
凡是提及有关于栾红叶的话题,暄煦公主总会憋气窝火,一触即发。
嵇含连忙劝抚道:“姑母,您就算对她负气,但这话可不能信口开合。”
“起开”暄煦公主甩开嵇含的手,惩忿窒欲道:“你究竟偏帮着谁”
“冤枉啊姑母,我是担心外面被人听了墙角去,再给外人留了话柄,再寻姑母您的不是。”
经嵇含这么一点,暄煦公主回电收光,强抑怒气道:“此话倒也不假。”
见嵇含“嘿嘿”赔着谄媚之笑,暄煦公主长叹一口气,而后冷冷道:“算了,你若不愿吐露那贱人背后是如何诋毁的,本宫便也不逼问你。反正狗嘴里生不出象牙,她栾红叶横竖都是个贱人,腌臜无耻。”
暄煦公主渐有冰消气化之势,嵇含趁此赶忙转移话题,反问道:“姑母不是不来赶赴鼓盟会了吗如今怎么突然又来了”
暄煦公主扬眉侧目,眼神直勾勾瞪着嵇含上下扫视,狐疑道:“这我倒是要问问你了。”
“我我怎么了嘛,您一来就吩咐人把我关在了寝室,我多冤枉啊。”
“哼”暄煦公主忿然甩袖道:“你当本宫愿意来啊你们都是知内情的,知道本宫与那贱人素来不会出现在同一处,以免恶心。那贱人硬缠着你姑丈,带着女儿前来赴盟,她们母女盘算些什么本宫清清楚楚,自然离她远远的,以免招惹骚气。”
“就是说嘛,难怪栾澈也说您要留在山照理内务。”嵇含恭而敬之,不敢有丝毫放肆。
“还不是因为你害本宫亲来一趟”
“您这么说可就折煞侄儿了,侄儿自打抵达学宫后,便一直邈处欿视,谦虚谨慎,最是平易逊顺不过的,如何劳驾姑母走此一遭”
暄煦公主横眉审视着嵇含的表情,狐疑道:“你当真不知道原因”
嵇含急了,跺着脚道:“您就别绕弯了。”
“本宫问你,入驻学宫以来,你都同谁人日日搅在一处”
“同谁人”嵇含挑眉翻眼,目光一边在额前方游移,一边回忆。
不知怎的,嵇含脑海里尽是那些在万寿宫里,陪着堂室里一群上了年纪的掌门尊长们品茗饮茶,索然无味的枯燥画面。
于是嵇含诚实答道:“基本日日都得往万寿宫里扎一头,陪着那些个老道、老道姑们探讨茶韵,养德滤心。”
“姑母面前你还敢装傻”暄煦公主这回伸指狠狠在嵇含额头上戳了一回,说道:“若你真是如此乖觉,你姑丈还会遣人御剑回山上送信,邀我速速前来”
“天地良心,我嵇含寸心不昧”嵇含伸掌起誓。
“本宫为何听闻,你同阆风派走得格外亲近。”
“姑母,这话可就不对了,阆风乃江湖中与华齐名的大派,我同阆风多亲近些,不也是爱惜英雄,广纳天下贤士。就这也能劳烦您老跑来九江烨城一遭还把我关了这许多日这不就是牛刀杀鸡,小题大做嘛”
“嵇含,姑母还听闻,你还为了那阆风门下弟子挨罚受过。”
嵇含抬头瞧了暄煦公主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回避着暄煦公主洞彻犀利的眼神,潦草答了一句:“昂。”
“甚至不惜忤逆不从你姑丈,讹言谎语相欺骗”
嵇含皱着眉头口中发出“嘶”的一声,不耐烦道:“懂了,姑母。是姑丈遣人去山给您告状来着吧”
“你这孩子,口无遮拦”暄煦公主瞳孔骤缩,眼底透出一股慑人的寒光。
待嵇含重新垂下头去,悻悻摇着脑袋不再吭声,暄煦公主换作一副语重心长之态,又说道:“你姑丈也是为了你好,休要活天曲解了你姑丈的好意。”
“且”嵇含垂着头,虽不言语,但嘴里嘀嘀咕咕道:“方才还教人分辨亲疏呢,我知道血浓为亲,姑母自己却搞不清楚。”
这话声音微小,在这层层密闭的房间里却清晰地很。
暄煦公主也是自知前后矛盾,心底理亏,于是白了嵇含一眼,转换问法,重新说道:“你是不是同阆风派那个殷揽月走得极近本宫听下面人说及,你私下遣了黎普去,给她送了好些翠羽明垱,玲珑碧玉。”
嵇含没想到姑母竟然会将话头引到揽月身上,心不由己地火气上扬。
他蓦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暄煦公主,正色道:“的确是送了,可那又怎样,不过是些金银俗物,阆风山上稀世珍宝多的是,揽月才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