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马蹄声中,陈子龙将胯下大白马打的飞快,先顺路回了一趟庄园,将众兄弟集合了起来,赶紧清点了一下人数。
总计二十个个面色十分凝重,好在庄园里马匹数量够多,弹药也十分充足。
陈子龙盘算了一下,就凭他这么点人手,正面和这伙海盗硬刚是不太现实了,可他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手,还是有自保能力的。
“快,收拾东西。”
“快,快。”
大难临头了,陈子龙急吼吼的指挥着手下将弹药,食物,金银细软,各种应急物资装上了马背。
趁着大批海盗还在劫掠港口的商铺,向着岛上的深山撤走,带不走的统统在后院埋起来。
才刚刚到手的田产,房舍被纷纷弃置,这倒还是小事情,海盗再残暴也不至于烧房子吧。
万幸,万幸那三艘武装商船已经回航了,要是那三艘重金购买的商船有什么损失,只怕是哭都找不到坟头。
这叫什么事儿呀
最后看了一眼浓烟冲天的码头,陈子龙低喝了一声:“走”
二十八骑驱赶着驮马,背着火枪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庄园。
大明中兴半年的九月末,就在加勒比风暴季节结束的时候,三千多海盗登陆背风群岛,开始大肆劫掠。
兵荒马乱之中,陈子龙带着十余骑向深山里逃去,这一刻好似回到了崇祯末年的战乱岁月。
一时间人喊,马嘶,火枪爆鸣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田野间到处都是慌乱逃窜的农场主,黑奴,马匹
男女老少争相逃命,好似末日降临一般。
“滴答,滴答。”
从庄园里冲出来之后,陈子龙便带领众兄弟将火枪装填好了,打开了扳机,横在了身体前方的马鞍上,做好了随时击发的准备。
这样的做派,让他们这伙人一看就不好惹,可实际上这样的火枪队很多,不好惹的人也有很多。
敢在这地方讨生活的能是一般人嘛,谁还没几条火枪,谁家里还有个十个八个看见护院的呐。
并且这一路上所见所闻,让陈子龙暗自心惊,瞧着一个个身穿白衬衫,帆布上衣,长裤,骑着高头大马的异族火枪手,
那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珠,手上暴露的青筋,老茧,就知道这一路可不好走,这是废话。
能在这地方混迹多年,还生存下来的,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
“驾。”
想及此,陈子龙向着众兄弟挥了挥手,轻夹马腹加快了行进速度,驱赶着驮马,带着大包小包的箱子往深山中走去。
反正也别管前头有没有路,有没有狼虫虎豹,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不辨东西南北的往热带雨林里钻。
真正的细软跑。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日落西山。
经历了一整天的混乱过后,整个岛屿暂时安静了下来,一行人在热带雨林深处,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前停了下来。
陈子龙翻身下马,险些被地上盘根错节的老树根绊倒。
“哎哟。”
一个趔趄后稳住了身形,抬头看了看高大茂密的树冠,一丝斜阳从树梢上洒落,能见度变得很差。
四下无人,静谧无声,只有不知名的鸟类在欢快的鸣叫。
“停”
大掌柜挥了挥手,下令在这里扎营露宿,他盘算了一下,此地距离山口至少也有二十里路,已经走的足够远了。
这里就是个岛屿,还能躲到哪里去
“休息”
随着大掌柜一声令下,枪手们纷纷翻身下马,开始翻东西,布置警戒,将火药箱和值钱的金银细软从马背上解下来,塞进了一个个大树洞里。
这时候就显示出这支队伍的精悍了,到底是打过仗,攻过城,又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
什么明暗哨,警戒网都布置的有模有样,远比一般的海盗精锐的多,俨然一副精兵气象。
还有几个人随手扯下了藤蔓,往身上一套,便提着火枪手脚麻利的爬上了树梢,将身体斜靠在粗大的树干上,俨然就是狙击手。
“哎哟喂。”
陈子龙一屁股坐在树墩子上,发出了一声呻吟,最近安逸日子过的久了,一下子运动量太大,身体便好似散了架一般酸痛。
几个手下见状,赶忙掏出水壶走了过来,关切道:“掌柜的,给。”
接过水壶灌了几口凉水,陈子龙洒脱的挥了挥手,笑道:“都歇着去吧,老子好的很呢”
手下们这才放心了,各自挑了个树洞躺了进去,纷纷将牛皮长筒靴脱掉,换下湿袜子,湿裤子,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
随着夕阳落下,密林中陷入一片黑暗,不久之后营地里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陈子龙也换了一身干衣,斜靠在一个大树洞里。
在这种潮湿的热带雨林里,是不能生火的,火一旦点起来,湿柴火冒出浓烟会引来敌人。
“嗨”
这一路逃难跑进了深山老林,陈子龙觉得好似做梦一般,直到此刻才渐渐清醒了过来,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又人生地不熟。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却又莫名的亢奋,早些年咱中兴大明剿灭李闯,几番与清军决死之战他没赶上。
他的老家镇江一直没有遭受过兵乱,为啥呢,因为咱那位洛王殿下,当年带着凤威军把李自成,还有清军死死挡在中原地区。
“不易啊。”
陈子龙发出了一声叹息,当年他年纪还小,不明白洛王殿下的英明神武,正是那位殿下死死将乱党和清军挡在了中原。
才保全了淮河以南的大片富庶地区,保住了大明江南最重要的财税来源,才没有让大明彻底崩溃。
那样的大格局让他心中不觉羞愧起来,脸上火烧火燎的,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他在和复社那群官二代,大傻子聚在秦淮河的画舫上搞阴谋诡计。
想起来那些做过的蠢事,陈子龙不由得十分尴尬。
“咳。”
大掌柜的发出了一声轻咳,好在夜太黑,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此时此刻陈大公子头脑倒格外清醒了。
“来吧。”
当年的中原大战他没赶上,如今身在异国他乡,又肩负重任,这一次他赶上了
大掌柜正觉得有点热血上头
“嚓”
此时营地外围响起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陈子龙一个激灵抄起火枪。
应是有人夜间偷袭,却踩中了手下们布置在周围的陷阱,很快惨叫声平息下去,让这渺无人烟的热带榆林深处充满了诡异。
死一般寂静中,陈子龙手持火枪单膝跪在树后,心情此刻却已经波澜不惊,终究是打的仗多了,手底下的人命多了。
对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看的也就淡了,时间,空间都好似停滞了,黑夜中双方都看不清目标,都不敢胡乱开枪。
除了那一声惨叫,偷袭者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表现出了超人一等的忍耐性,也让陈子龙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劲敌呀。
被陷阱刺穿了脚掌还能忍住不叫,够狠的。
死寂中,躲在树后的陈子龙借着微弱的星光,看了看不远处几个同样蹲伏,戒备的手下挥了挥手。
手下会意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用手掌盖住火头吹了吹,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桐油火把,点燃了。
“嗖。”
火光一闪,几根火把同时扔了出去,让这漆黑一片的密林中猛然间亮了起来,找出了不远处正在猫着腰摸过来的一群枪手。
“嗖,嗖。”
接连十几根火把从树后飞出,造成的火光让人在黑暗的环境里,一下子变的极不适应,而陈子龙早已经提前遮住了眼睛。
可猝不及防的敌人们就惨了,瞬间被火光闪瞎了眼,本能的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
“砰”
此时火枪爆鸣声大作。
“砰,砰。”
藏在树洞里,树干上的暗哨,枪手们陆续开火,用呼啸的子弹迎接了偷袭者的到来,顷刻间一团团硝烟升腾,枪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砰”
陈子龙从树后探出身形,以极为标准的跪姿射出一枪,将五十米外一个枪手射翻在地,然后机敏的缩了回去。
从武装带上取下了一发定装火药,用牙咬开纸壳,装填,又将一颗宝塔形状的铳子含在口中,便又将身体探了出去。
“砰,砰,砰。”
杂乱的射击声持续了一刻钟,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火把已经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
“沙沙。”
陈子龙和几个手下换了一棵大树,又将自己藏了起来,并没有盲目出去打扫战场。
连他在内总计二十八条汉子都换了位置,默默的等待火枪冷却之后重新完成装填。
枪膛的余温让陈子龙有些燥热,黑暗中,不远处还没有断气的敌人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可他竟然无动于衷,心如铁石,还将双目微闭养足了精神,等待偷袭者可能发起的下一次进攻。
沉默持续了半个时辰。
“叽里咕噜。”
果然,不远处响起了偷袭者的咒骂声,显然陈子龙这伙人的凶悍让偷袭者十分意外,也意识到这是一群惹不起的人。
“砰,砰。”
偷袭者咒骂着,胡乱放着几枪,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响起,想必是趁着天色尚未放亮之前离开了这里。
“呼。”
陈子龙松了口气,此时此刻不由得想起了裴静,想起了艾米丽,想起了远在南洋吕宋的妻儿。
密林中再次安静了下来,好似死一般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放亮,夕阳顺着树梢照射进了林中。
林中又是一片鸟语花香。
“走,看看去。”
蹲伏在树后的大明海盗们纷纷站了起来,提着枪,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具具尸体,灌木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早已没了声息,血迹也早已干涸。
一张张狰狞的西洋面孔十分灰败,死鱼一般的眼睛瞪的溜圆,手中一杆杆火枪都沾满了血迹。
“呵啐”
陈子龙走到了近前,瞧着这些来历不明的枪手,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厌恶,狠狠一口唾沫啐了上去。
“搜”
一挥手,众兄弟开始清扫战场,将火枪,弹药,食物,清水先收集了起来,还有一些随身物品,银元,金块,乱七大堆。
弯腰,蹲下,陈子龙在杂物中翻找起来,带血的银元,雪茄,烟斗,塔罗牌,镶满了黄金的匕首,纯金打造的奇怪神像,首饰
“呵啐。”
从这些枪手随身携带的物品来看,确认是海盗无疑了,五花些样式十分奇特的纯金古董。
陈子龙拿起一枚纯金神像掂了掂分量,很快认出了此物的来历,还能是从哪里来的,从覆灭的古印加帝国抢来的呗。
“收好,收好。”
毫不客气的将这些价值昂贵的纯金古董,收入囊中,陈子龙又叹了口气,这么一大堆金子价值不菲呀。
更别提这些黄金打造的艺术品,还是价值无法估量的古董文物呢,果然杀人越货当海盗,是一门十分暴利的生意。
什么贩卖黑奴,种甘蔗的利润和当海盗一比,简直弱爆了
“哈哈。”
见了血又发了财,众兄弟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哈哈大笑起来,陈子龙无心理会,在杂物件。
他用匕首挑起这份奇怪的文件,看了看上面的洋文,正一头雾水的时候,通译兄弟走了过来。
等到他将文件递给通译,通译看了看上面的洋文,脸色也变的十分古怪,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
“咋了啊”
陈子龙奇道:“这什么玩意”
通译面色古怪,轻声道:“这是一份劫掠许可证。”
“啥”
陈子龙听的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劫掠还能发许可证,陈大掌柜这时候一脑袋问号。
“谁发的”
这叫什么事儿呀
通译又看了看上面的落款,摊了摊手:“法国皇帝路易十四。”
“嚯”
任凭陈大掌柜学富五车,见识广博,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国王给海盗发劫掠许可证,这还要不要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