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颗小脑袋,真不希望30日之后,就不在脑袋上了。”老人走到了谷小白的身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但是谷小白却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谷小白冷冷看着老人,老人面容苍老,穿着一身僧袍,但是他却有一双三角形的眼睛,宛若凶虎一般,并无丝毫怜悯之意。
谷小白其实看过很多这种眼神。
上位者的眼神。
他们的眼中,只有天下、社稷,却其实并不关心某个人。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是无可替代的,其他的人,不论是能工巧匠也好,精锐士兵也好,不过是一组数字而已。
其实,当初远征漠南的谷小白,也是努力保持这种心境。
或许华钟君和谷小白可以博他一笑,但却别想让他改变丝毫的心意。
“现在就希望你们父亲,能够成功铸钟成功,救了你们两个的小小性命吧。”老僧人带着自己的随从,坐上车驾离去。
华钟君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道:“那位大人看起来似乎很慈祥,若是好好求求他”
谷小白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没用的,那是僧道衍”
现在,谷小白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了。
若是早知道对方是这个人,谷小白也不会站出来。
僧道衍,或者说姚广孝,是朱棣最为倚重的谋臣,正是他辅佐朱棣成功夺取皇位,朱棣笃信佛法,和他不无关系。
而他一心向佛,为了弘扬佛法无所不用其极,不论出世还是入世,莫不是为此。
说不定,这次铸造这口大钟,也是为了宣扬佛法。
这是一个有信念的人,但正因为如此,为了他的信念,一切都可以牺牲。
不论是数百无辜的工匠,还是两个更无辜的小脑袋。
只要能够铸成这口天下无双的大钟,每日颂扬佛经,那将会是多大的功德
而中国自古以来的圆形铜钟,莫不是和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钟声,因为其特有的发声方式,让人产生一种神圣感,一直和宗教息息相关,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涉及到宗教,谷小白就有些头痛。
这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而且不是他擅长处理的东西。
“走吧”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铸钟
30日内,铸钟
铸钟厂里,华严和一众工匠,哀鸿遍野,如丧考妣。
铸钟不成,就要砍头,皇帝的命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像谷小白那样,去和一名权倾天下的权臣当面对质,去质疑皇帝的决定。
而更无奈的是,即便是质疑了,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说不定死的更快一点。
可这世界上从未见过的大钟,又该如何铸就
没有人知道。
铸钟厂里,几百口熔炉在一片不大的范围内密集排布,火光闪烁,高温灼人,烟尘密布,黑烟滚滚,刚刚走近了,两个人就呛得要咳嗽起来。
现场怕不是有数百名铜匠钟匠,此时正四人一组,将一口口的熔炉抬起,依次倾倒到浇筑口里。
在那人群之中,一名工匠,眉眼皆灰,嘴上蒙着一方湿布,却早就已经被灼热蒸干,此时正声嘶力竭地大声叱喝吆喝着。
“快点快点”
工匠们加快速度倾倒,但是那流入的铜汁始终不能连续不断。
走得急了,突然有一名铜匠脚下一绊,上百斤铜汁倾泻而出,有一些洒在了他的身上,顿时惨叫连连。
本来有序的倾倒,顿时乱了起来。
人群之中,那指挥的工匠叹了口气,道:“停下停下”
又一次实验失败了。
铸钟,不是铸造其他的器物,它的质量要求非常高,不但不能有杂质,而且需要质地均匀,否则不但可能发出的声音不好,而且甚至可能铸造出来,就是裂的。
这就要求,铸造的铜水,必须连绵不断,而且流速可控,正是所谓的“雨淋式”浇筑,这样才能让浇铸的物体内没有气泡,没有杂质
颓丧的工匠首领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个身影,这才惊呼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谷小白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铸钟厂之外,静静看着这繁忙的景象,那一刻,他的心潮澎湃。
钟,是名副其实的乐器之王,是制造与技艺的巅峰,是艺术的极致,也是物理与工程的极致。
铸造钟的铜,五分铜,一分锡,正是所谓的钟铜,质地脆,没有延展性,不能冲压、不能锻造,只能一次铸造成型,之后再也没有修改的余地。
而他们要铸造的永乐大钟,接近50吨重,在接下来七百多年里,都将是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存在,直到新世纪降临,才被超越。
而其艺术价值、工艺难度,则一直到现代都没有被超越。
群人,宛若堂吉诃德一样,向这个可怕的对手,发起了近乎自杀式的冲击。
而他们却成功了
这是多么伟大的伟业
但历史却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笔墨,谷小白甚至不知道,那些铸造这钟的工匠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成功的,又或者,成功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被杀之后的继任者
或许对历史来说,这一切无关紧要。
但是对这个身体的华小白,对华钟君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那位被杀头的是他们的父亲,被株连的是他们自己。
这一刻,谷小白深刻感受到了,身为浩渺历史之中一个小人物,一个不起眼浪花的悲哀。
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创造历史。
但更多的人,就算是创造了历史却不能被铭记。
这口钟上,有23万个字,却没有一处地方,能写下哪怕一个工匠的名字。
或许,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自己来体验这段传奇。
以一个物理学家的身份,以一个音乐家的身份,以一名后人的身份。
它不该被遗忘。
月斜星疏,谷小白和华钟君才向回走。
他们的身后,铸钟厂依然火光冲天,一月之期,转瞬即逝,接下来再不想出来办法,怕是真的死定了。
华严甚至来不及派人送自己儿女回去。
一盏灯笼,两个身影,在夜色之中摇曳,四周空寂,风吹草动,很是怕人。
华钟君紧紧握着谷小白的手,掌心冰凉,明明害怕的紧,却还在安抚谷小白:“小白你怕不怕,姐姐在你后面,你别怕”
走出钟厂范围,前后都是一片黑暗,华钟君突然对谷小白道:“小白,我听工匠们说,有时候铸钟铸不成,是因为钟没有灵性,古时干将莫邪,就是跳进炉里,这才铸成了绝世神剑”
说到这里,华钟君的手猛然握紧了,握得小白的手生痛。
“你瞎想什么呢这种事根本就没关系。”谷小白此时脑袋里,全在想这钟要怎么铸,闻言随口斥了一声。
他在铸钟厂转了一圈,对这个时代的条件限制,也已经有了了解。
可惜他对铸造没有太多的了解,看来又要回去补课了
“可是工人们都这么说如果铸钟不成,你和爹就要”华钟君松开了谷小白的手,看着谷小白打着灯笼的小小背影,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父恩如山,弟弟年幼,她该怎么办
谷小白刚打算再说什么,突然斜刺里一个黑影冲了出来。
“什么东西”谷小白瞬间从沉思之中惊醒,抬头看向了那冲出来的庞然大物。
他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华钟君就尖叫一声“小白”,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注:明朝铸造铜钟的技术参考自宋应星天工开物;这段剧情的其他参考书目及资料有明清民歌时调集这本书好孩子不要看,会颠覆三观、
音乐声学与心理声学、集细润沉思科学技术史、音乐声学音响乐器计算机音乐idi音乐厅声学原理及应用、天瑞之路关于天瑞世纪钟铸造的报道、京城钟楼的古老传说等,因为剧情缘故,会有部分不符合史实、科学发展史或者历史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