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也不是烂好人,一则是同情几个女工的困难,二则是因为她们是熟练工人。
熟练工人是厂里的宝贝,她们织出来的布很少残次品,能为厂子挣钱,当然要好好保护,而不是动不动就开除。
盛怡和经理把这件事也告诉了盛棣,盛棣听后只是说了一句:嗯,不是蛮好。
杜鹃从车间最底层开始抓起,深入到厂子里的每个环节,一旦发现有什么弊端,马上要求整改。
她其实也不懂工厂管理,但是许多事有心去实践,就会懂,管理最主要的是责任心。
或许杜鹃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全面管理这个工厂,虽然这正是路鸣让她去纺纱厂的初衷。
对杜鹃而言,看不过去的事她就要管,她尤其是对女工们的工作和生活的每个环节都特别在意,觉得这些女工就是自己的姐妹。
她们有上海的本地人,也有不少是从各地农村招来的,几乎把整个人卖给了工厂。
看着这些女工,杜鹃常常会想,如果她没有被父母卖了,在老家长大成人,或许也会来上海当纺织女工吧,一份工作,对一个女人来讲就意味着独立。
杜鹃对女工们的一切困难和劳苦都感同身受,千方百计尽可能让她们工作轻松一些,吃得好一些。
她主动给盛棣打电话,要求厂子给女工们每个礼拜半天休息时间,让她们洗洗衣服,上街买买东西,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有自己的生活空间。
盛棣捏着鼻子答应了。
答应过后,盛棣觉得不对头,就给盛有德打电话,汇报了杜鹃的所作所为。
盛有德听后笑了:“照你这么说,这个小丫头还挺有想法的嘛。我也不指望纺纱厂挣什么钱,别给我关门大吉就行,原来死气沉沉的,现在好像有了一些生机。是不是这样”
“叔叔,她这样搞法,我害怕别的厂子也有样学样啊。”盛棣说道。
的确,在杜鹃的一顿瞎折腾下,纺纱厂的效率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提高了。
女工们伙食改善,多了半天休息时间,细微的变化看上去并不显眼,效果却很明显。
女孩子们的身体状况比原来好多了,精神状态大为改观,工作效率自然也就有了提升。
纺纱厂原来有一股陈腐气息,女工们邋里邋遢,人和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经过杜鹃一番改革,厂子里面貌一新。女工的个人卫生,厂里的环境卫生也都好了起来,厂里亮堂了许多,多了一份清新气息和一份活力。
“如果别的工厂都能像纺纱厂这样,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吧。”盛有德大方了。
盛棣心里窝囊,他不信叔叔不在意杜鹃这份乱搞,叔叔这么说就是在太偏袒路鸣。因为杜鹃是路鸣培植的女人,所以叔叔就任凭她的胡闹。
盛棣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压住心头的不快,附和着叔叔:“回头我给纺纱厂的经理打电话,告诉他纺纱厂的事就听杜襄理的安排。”
盛有德并不是不在意,他欣赏杜鹃有能量有胆识,敢于把一个死气沉沉的厂子搞活,这说明她是有主意有办法有能力。
盛有德向来对能力的人礼让三分,因为他当初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
不过他对于杜鹃跟女工们打成一片的劲头和手段,还是有些担忧,觉得这么一来好像有点带颜色了。
共产党不就一向习惯这样做吗,先是跟工人们打成一片,然后想法让工厂改善工人们的劳动和生活条件,再然后就可能组织工会、组织工人们罢工了。
罢工不要紧,背后有势力就麻烦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支走盛棣之后,盛有德立即找人细查了杜鹃的所有情况。
半天后消息就传来了,杜鹃无论言行,还是她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赤色倾向,这个结果让盛有德感到有些意外。
盛有德松了口气。
担心杜鹃还在其次,假如杜鹃有赤色倾向,甚至跟共产党暗中有往来,他就得重新考虑路鸣在盛家的位子问题了。
他并不反对共产党,甚至有些同情共产党,但是他同情的共产党是那个在国民党政府内跟国民党人并肩作战的共产党,而不是自己拉出来搞武装革命的共产党。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盛有德支持中山先生与共产党的合作,推翻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中国才有新生的希望。
上次静老张静江亲临盛府,他们还专门就这个问题做了深度的探讨,结果达成一致意见。
两人都认为蒋汪二位过于偏狭,没有领会和执行中山先生的遗愿,国家的未来尚未可知也。
盛有德的担心也是有根据的,上次他帮着路鸣放走了漕帮那批售卖给共产党的军火,心里就有几分不踏实。
当然,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那是为了保路鸣,也是觉得一船军火不能让共产党的武装强到哪里去。他给国民党筹措的军费跟这船军火相比,那是一头牛和一根毫毛的差距。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给路鸣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你那个小朋友挺能折腾啊,最近在我的厂子里搞革命了,你就撒手不管她了”盛有德笑着试探路鸣道。
“杜鹃搞革命不能啊,我真的一点不知道。”路鸣听了根本无法相信。
盛有德就把杜鹃在厂子里的所作所为说了一下,然后笑道:“她这种干劲其实我挺欣赏的,不过你给我老实交代,有没有人教她这么做她是不是有什么倾向一定要说实话。”盛有德严厉地问道。
“倾向老伯您的意思是赤色倾向吧怎么可能呢,她就连穿衣服都不喜欢赤色的,她喜欢素洁的颜色,这个我可以拿脑袋担保。”路鸣郑重道。
盛有德在电话里哈哈哈笑起来,笑得路鸣汗毛都竖起来了。
路鸣没说假话,他的确敢保证,杜鹃以前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啊,不是酒囊饭袋,就是沉迷酒色的寄生虫。
哪有赤色分子去长三书寓的除非杜鹃是红色间谍,怎么可能杜鹃除了跟他有点交往,好像就再没有其他异性朋友了。
“你拿脑袋担保我就放心了,有空去看看她吧,如果没有人指使她,说明她还真是个人才,搞得很有起色。”盛有德笑着挂上电话。
路鸣挂上电话脑子里一阵发蒙。
他怎么也想不到杜鹃变化如此之大,不仅跟厂子里的女工们打成一片,还不断跟经理叫板,提出各种要求,就连他都觉得杜鹃有赤色倾向了。
但他心里很明白,真正有赤色倾向的不是杜鹃,而是他自己,他教给杜鹃的人生理念,已经不知不觉带有了颜色。
路鸣最近一阵读了不少安德烈给他的赤色书籍,从资本论到共产党宣言再到国家与革命,他都通读了一遍。
有的章节他还反复读了几遍,当然他读的都是英文版的,毕竟这些都是政府严禁的赤色书籍,任何书店都禁止销售。
路鸣不但读了很多经典理论书籍,还看了许多安德烈设法给他搞来的苏联国内的革命书籍和画报,有反映苏联集体农庄生活的,有反映工厂生活的。
苏联各城市街道、居民生活的画报,看了真的让他为之一振,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些画报原本是俄文版的,大胡子彼得为了拉拢路鸣,特地让国内翻译成英文版,并用纸条逐一贴在俄文说明上面,然后设法运到上海来送给路鸣。
大胡子彼得认准了路鸣,不惜工本要把路鸣拉进自己的阵营。
他觉得路鸣一个人的价值,高于一个常规的情报网,借助路鸣在上海的人脉,他可以用极低的代价组建起一个庞大的、覆盖东亚地区的情报网。
有了这一打算,大胡子彼得几乎在路鸣身上倾注了一切资源,动用了所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