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在一户日本商人家里歇脚时,雇佣了那个日本仆妇来照顾袁紫苑。
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实在受不了了,天天鞍前马后伺候袁紫苑,把日本大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反正袁紫苑有的是钱,也愿意花,索性为她雇一个贴身仆人,于是这路逃亡的队伍中就出现了一个日本仆妇。
游玩庐山后,各路追兵越来越多了,逃亡的路线也越来越难选择,许多时候他们不得不昼伏夜出,而且要选择偏僻的小路逃亡,好在一路上日本人都有秘密的接应点,要不然早就落网了。
最后他们逃到了河南地界,实在是筋疲力尽了,也不想再逃了。
于是启动秘密程序,找到潜伏在河南一个小镇伪装成中国人的商人,准备在他家里安顿一段时间。
袁紫苑也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结果收场,有可能被救出去,也有可能在最后关头被日本人杀死,她猜测日本人真到了无路可逃的时候,肯定要先杀死她然后再自杀。他们是不会甘心活着被中国人抓住。
日本人一遍一遍搜查她所有随身物品,有了女仆后,搜身也不是个问题了,但结果还是一无所有。
袁紫苑动不动就说自己不想活了,死了算了,反正也游历过名山大川了,死而无憾。一副行将就义,即将与世告别的姿态。
这个装神弄鬼的办法很有效。
日本人不敢赌,因为袁紫苑一开始说过,只要她出事,那份秘密文件就会在上海各大报端刊登。
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他们手上,但也不能让她逃跑。
虽然不知道这份秘密文件到底是什么,但从上面下的指令看,那一定是有关帝国兴衰的大秘密,所以他们也就不敢对紫苑逼迫太紧,甚至要恭敬对待。
必须在袁紫苑和盛慕仪两个人死之前,拿回她们藏匿的秘密材料,这是来自司令官阁下的强硬指令。
当时他们兵分两路看守留园和万国公寓,从掌握的情况看,盛慕仪已经借华懋饭店开张典礼成功逃脱。
那么袁紫苑这颗棋子就更重要了,她成了将来引诱盛慕仪的诱饵。
“慕仪你现在在哪里我想你了。”紫苑喃喃道。
只有在深夜的时候,紫苑才会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和无助感,她虽然抱定了牺牲自己来掩护盛慕仪的决心,但还是不甘心再也见不到盛慕仪、再也见不到妹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
她也常想到路鸣,不知道路鸣能不能看破她藏在信中的秘密,完成她留下的后手,如果盛慕仪出逃途中不顺利,最后的机会就掌握在路鸣手上了。
她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相信路鸣能看出她留在信中的密语。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在才智和手段上,她最赏识的就是路鸣了。而且路鸣一直想成为上海的私家大侦探呢。
在上海,路鸣依然在埋头钻研着那本密码原理的书籍,不过想要一下子弄懂一个未知的领域,不是那么容易的,路鸣知道这一点,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钻研进去。
所有人的生活中,发生最大变化的是杜鹃。
她被安排到盛家的纺纱厂学习,给她的头衔是经理襄理,带她的是盛有德那个远房亲戚。
她走进纺纱厂的车间时,耳朵被轰鸣的机器声震得嗡嗡的,看到一排排的机器和忙碌得跟蜜蜂似的女工们,她有一种走进了一座蜂巢的感觉。
“杜小姐,你看看就行,这里不是你这种贵人待的地方,还是回办公室,我给你讲解工厂的基本情况和各种制度法规。”
“好的,盛姨。”杜鹃也不知那个女人叫什么,只好按照盛有德的要求叫她盛姨。她还搞不清自己这个经理襄理该干点啥。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女人,她们看着杜鹃,都露出一脸的敌意,唯恐这个后来者抢了她们的位置。
这些人都是通过各种关系进来的,她们能够坐在办公室里清闲度日,却拿着比辛苦女工高几倍的工资,自然对新人有所防备和抵触。
办公室除了会计,就是几个办事人员,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在传统社会,关系就像气温一样,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旧关系被新关系取代,远关系被近关系踢出局,大家心中都有数,也都无法改变。
假如被关系更近、后门更硬的人给挤掉,她们就得下车间干活了,辛苦劳累不说,只能拿着严重缩水的工钱,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这位是杜小姐,咱们的经理襄理,是会长大人亲自安排的。”盛姨介绍道。
她故意提到盛有德,就是警告这些人,别动什么歪心思,这个人你们惹不起。
既然是盛会长特意安排的,又长得这么漂亮,那肯定是花瓶了,说不定还是盛会长派来监督她们的呢。
几个女人立刻站起来嘘寒问暖,脸上都笑出一朵花来。
不过她们也都安心了,既然是会长大人亲自安排进来的人,当然不会看上她们的位置,给人家都不要。
其实盛有德根本没想过究竟要怎么安置杜鹃,他只是先给她安排点事做,为的是让路鸣解脱出来去干正事,省得路鸣天天忙乎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你们都把工厂的情况大致跟杜襄理说说。”盛姨说完就走了,也不知忙乎什么了。
几个女人都把杜鹃拉着坐下,然后就给她说起纺纱车间的各种事,尤其是需要注意的事项。
“杜襄理啊,跟你说啊,那个车间你没事可不要去啊,灰尘多还不要紧,最怕的是满天飞的线头啊,棉絮什么的,不小心吸进去,人的肺子和气管会坏掉的呀。”
“是啊,杜襄理,那些机器也都很危险的,尤其是咱们长头发的女人绝对不要靠近的,一旦头发卷进机器里,就会把人绞死的,以前出过好几次事故,吓死人哟。”
“杜襄理啊,您这衣服真好看,是什么布料,在哪儿定制的啊”
“您这头发梳得真好看,哪个梳头娘为您梳的啊”
正经事没说到几句,几个女人的话题就转入衣服、首饰、发型上了,七嘴八舌问个没完。
杜鹃一下子蒙住了,不知该回答哪一个问题。
她有些适应不了身份的太大转变,前些天还是一个风尘女子,被路鸣赎出来,她以为就跟定路鸣一生了,可是忽然又成了一家纺纱厂的经理襄理。
她不明白襄理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从这几个女人对待她的态度上来看,应该是纺纱厂很重要的人物。
这是有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吗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路鸣为什么一定要她过独立的生活。自谋生路,一个人才会有独立的地位,她现在这样算不算是独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