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你把话说明白些,怎么朕听着却是有些糊涂了。”孙璧突然开口打断道。显然,他没有李凌那般的经济商业思维,一时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
李凌也明白过来,当下简单地作了解释:“陛下,这一文钱所以能被大家所接受,是因为其自身便有其价值,也就是在它的材质,铜与铅的合金上,那就是价值一文。”
孙璧沉吟了一下,这才勉强了解地点头:“唔,朕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新铸的天佑通宝因为铜铅两者的比例有所改变,所以其价值也发生了变化。”
“陛下说的是。就臣所知,以往那些铜钱铜与铅的比例都在五五,甚至是铜比铅占比更少的情况下,如此,铜钱才会在市面上流通一段后迅速变黑,就如陛下所见到的。
“而铅的价值却是远低于铜,能用到的地方更少,所以这一文钱从其材质来说,很大情况下是不值一文的。但这次的天佑通宝却不一样了,因为陛下一早就定下了七三的铜铅比例,导致这批钱的材料价值就已超过自身。如此一旦有人察觉其中的漏洞,便可想法从中牟利了。
“比如,他们可以大量收入这些天佑通宝,再将之熔化提取出其中更值钱的铜料来,则这些铜料的自身价值就完全被用上了,可制造出铜器等物来进行贩卖,如此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而更关键的在于,他们甚至可以将制器剩余的那些铜料再掺入大量的铅,再铸成新的天佑通宝来。但因为这时的钱已不能称之为铜钱,所以看着就如在外流通数十年的老旧铜钱般,不但显得黑旧,还轻而薄。陛下要是不信,可以拿新旧两种天佑通宝掂量了试试看。”
孙璧神色一凝,当即就取过两种天佑通宝放掌上掂量了一下,虽然那差别不大,但他还是察觉出了轻重,面色陡然便是一沉:“果然如此,真有人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举动来”
“陛下,这么做已经不能算是一本万利,而是无本万利了,巨大的利益面前,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冒险一试。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一大半了,至少江南地面上的天佑通宝已经被他们搜刮一空,就连送来朝廷的税钱都是他们伪造的,而那些被他们私吞下的铜料,也早被他们制造成了铜器,想要贩售得利”李凌立刻又解释道,“就在前些时日,江南已有一批铜器要送来北边,正好由臣名下的纵横商行运输。而因为察觉到事有蹊跷,江南并不怎么产铜,臣才留了个心眼。
“所以臣以为,此事上有八成可能,那些铜器的拥有者便是搜刮江南铜钱以谋取私利的犯人了。还望陛下尽快查明事情真相,将他们绳之以法”
孙璧这时倒是把怒气又给压了下去,但面容依然严肃:“你说的不错,此事不能小觑,必须尽快查明真相,捉拿犯人只是,此事只是你道听途说,还是确有事实,朕还须得让人查证一番啊。”李凌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但既然坐在皇帝位上,孙璧就得为整个国家负责,不能偏听偏信,便需要进一步的查证。
李凌也能理解这一点,而且还有了准备,便道:“陛下圣明,臣在得知其事后,已经让接触此事的纵横商行的大掌柜万浪随我同来,就在宫外等候。陛下若是想知道得更清楚些,还可向他询问。”
孙璧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点头道:“那就让万浪也入宫来吧。”
虽然万浪只是个商人,但和孙璧倒也算有些交情。在他还是皇子时,双方便有过交往,然后前两年北伐的后勤转运,万浪也没少立功,两人甚至还在草原上碰过面。
只是后来战事结束,论功行赏时,万浪却推辞了朝廷的封赏,依旧做自己的商人,也没再入朝参拜。但他的这一举动,反而让孙璧又高看了这位几眼,觉着这是个不居功的纯粹之人,他的话自然也是可信的。
而万浪在进入皇宫,真见到当今皇帝时,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心下惴惴了。毕竟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万民之主,自己一个小商人,难免会生出惶恐不安的情绪来。入到殿内后,更是长拜不起,连头都不敢抬了。
“万浪,朕来问你,那些从江南运往北方的铜器你可有见过,它们看着如何,还有,到底是什么人托你转运的”孙璧很快就入了正题,直接问道。
万浪在来时已经从李凌那儿知道了此事的蹊跷,心中越发紧张,吭哧了半天,才回道:“回陛下,那些铜器草民,草民只看过三五件,都是雕琢铸造精美的物件,大的可以卖出数千两银子,小的也能卖出几十两来。至于让草民的商行运送的货主,乃是江南一个铜器商人,名叫叶全。”
听到这些铜器的价值后,孙璧脸色更是一沉,这其中的利润哪怕是他,也能算出个大概了。自然,也能算出来,恐怕为了这批铜器,之前流入江南的那几十上百万贯的天佑通宝可就全都被他们搜刮一空了。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天佑通宝,那是以他的年号为名铸造的铜钱,现在被人如此熔化伪造,那就是在打他的脸了,这如何能忍
“叶全吗”孙璧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将之记于心中,这才点头道,“此事你暂且不要宣扬出去,还照原定的路线走,朝廷自有安排。你的功劳,朕不会忘记”
“草民不敢称功,只求陛下不要怪草民和纵横商行为虎作伥便已心满意足了。”万浪赶紧表态道。这也算是他的肺腑之言了,毕竟这案子真要牵连起来,纵横商行怕也难逃牵连啊。
而随着皇帝点头答应,万浪总算是松了口气,有了这一表态,自己就无后顾之忧。同时,他又有些感激地看了眼李凌,要不是他及时察觉到此件买卖存在大问题,恐怕之后将后患无穷。
但这一眼看过去,他却发现李凌的神色并没有像自己般放松下来,反而继续深蹙其眉,好像还有什么顾虑。孙璧也瞧出了这一点,这时又问道:“温衷,你又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陛下,要是一切真就跟臣所想的那样,此事的后果可要比被这些贪婪之辈大赚一笔更为严重啊。”
“哦怎么说”
“陛下,这些伪造的铜钱自身质地远不如天佑通宝,很可能会在一段时日后因为某些原因而破碎。若只是一两枚如此倒也罢了,可要是全都如此,寻常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毕竟,如今虽然民间也通行银两,可寻常百姓却还是以铜钱为最常用的钱币购买货物。而一旦铜钱在他们手中不断破碎,他们是必然会吃下大亏的。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在于,这样的事情出得多了,大家就会对天佑通宝不再信赖,认为这新铸的铜钱本身就有问题。如此,从江南向外扩散,那些奸商便可趁机又把别处的天佑通宝以更方便的手段收入囊的情况久而久之,吃亏的只会是寻常百姓,倒是让那些奸商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朝廷的威信,也会因此事而大受挫折,这实在不是臣等所希望看到的啊。臣以为,此事已刻不容缓,必须尽快把源头找到,从严从重地处置这些奸商,无论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都必须一视同仁”
“不错不错”孙璧也越发感受到了此一变故会给朝廷,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当下便连连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办。来人,去把刑部魏梁,还有皇城司的吕振给朕传进宫来。”
到了这一步,孙璧再无犹豫,决定让手底下最得力的两方办案人马前往江南,把事情给查个明白了。再加上很快就能拿到手的那个叫叶全的家伙,双管齐下,此案自然能迅速查明内情了。
到了这一步,李凌这个只执掌朝廷财政大权的三司使便不再多言,只行了个礼后,便带了万浪退下。接下来朝廷怎么办案,怎么拿人,就和他无关了。
不过在他二人出了皇宫后,万浪却还是看见李凌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紧张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怎么不在皇帝面前都说出来呢”
“还有一点也是我相当在意的,但在事情有结果之前,我还真不好直说。”李凌苦笑了一下道。
“是什么”
“你说江南的那些伪造铜钱的奸商贼人是从哪里弄来的钱范呢”李凌眯眼看着他道。
铜钱的铸造和后世的纸币一样,不是说有个样子照抄就行了,其中还有数道工序的,这就是钱范,而如此重要的程序,自然是由朝廷严密保管起来的,又怎么可能随意被江南地方上的某些人所知晓呢
想到这一节,万浪也是身子一震,脸上的表情显得愈发不安起来:“你是说,是朝中有人把钱范送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