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这一问,暂时却无人响应,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满是顾虑。
多少年来形成的阶级尊卑,早在这些普通百姓的心中生根,让他们去和一个外乡商人吵闹他们可以凭一时之气去冲去杀,但真要去和本乡士绅为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真下不了如此决心啊。
李凌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的顾虑,心下一叹,便决定出手推他们一把,当下就给手下递了个眼色。身旁两名禁军立马上前,一蹲身到昏迷中的两名汉子跟前,甩手便是两个大耳刮子抽了上去,直接把昏迷中的人个抽醒过来。
然后还没等对方发作,刀锋已抵上他们的咽喉,让他们迅速再度清醒了自己处境,不敢有丝毫异动:“你你们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们说几句实话而已。你们告诉大家,自己是什么人,为何来此”
“我们是本县百姓,知道你们抢了我们的粮食,才跑来”这位话才刚说没两句,却觉咽喉处一痛,声音顿止。然后就听面前之人森然道:“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敢撒谎,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以为自己的身份还藏得住”说话间,手上力道一重,已割开他的咽喉外皮,鲜血已随之流淌了出来。
这等生死间的重压又岂是这样一个看家护院的寻常人能承受得住的在感受到自己的性命真有危险后,再忍不住,说道:“我说,我说我是周家的护院,我叫田七”
“大点声,你也没吃饭吗”面前的军爷显然并不满意,当即又要求道,手上也同时加了一分力。
只觉着自己的咽喉真要被割断的田七这下是彻底顾不上其他了,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大叫道:“我叫田七,是周老爷家的护院,我是奉了周老爷之命跟在队伍中间,寻机挑起争端,然后带了大家抢夺粮食的”
他话刚说完,另一位受到挟制的汉子也高声叫了起来,他是王老爷家的打手,混入人群的目的自然也是一样。
随着这两人先后承认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众百姓最后那点猜疑也跟着烟消云散,然后他们犹豫为难地看着李凌,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
“诸位广安的乡亲,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不但窃取了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还利用你们,想用你们的死伤来坏我的生意,这等事这等人,你们真就打算忍下吗
“你们今日忍下了这回,那来人他们必然变本加厉,到时就不光是你们要饿肚皮这么简单了,说不定连你们的田地,你们的房产,甚至连你们的家人,你们的祖坟都会被他们所夺你们就这样一直逆来顺受,却不敢还击吗
“你们以前确实没这个能力,但今日不同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有着足够的力量,还有我手下这些弟兄,正是让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知道我等小民不可轻侮的时候。这就随我去,夺他们的粮食,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般如口号般的呼喊让众百姓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一个个露出了兴奋之色,尤其是一些之前受到那些富商士绅欺压过的百姓,更是把心中的激情与怒火都给点燃了。
于是,先是三五人,放声叫了起来:“夺他们的粮食,打进他们的宅子”
然后是几十人,最后是几百人同时大声疾呼:“夺他们的粮食,打进他们的宅子夺他们的粮食,打进他们的宅子”
数百人的声浪汇聚在一处,大家越喊越是兴奋,越喊越没有之前的胆怯与顾虑,都不用李凌再说什么,他们便已齐齐转身。
见此,李凌笑了,眼下的广安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干草垛,只需要往里头扔进一个火把,就能燃起冲天大火来。自己只需要作个引导,之后的一切就可交给他们
不过他还是立马回头,给薛炯他们打了个手势。百义堂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他们是真没想到李凌能如此轻易就扭转局面,而且把火彻底烧向那些对头们啊。这等操作是只为江湖草莽的他们怎都想不到,做不到的。
直到李凌拍了下手,他们才终于各自回神,再看到他手上动作,知道他的意思,便各自收敛心神,大步赶上百姓队伍,头前引路,带着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反扑而去。
而李凌,在叫人把那些伤者全搬到街上自生自灭后,便退回仓库。他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他来说,今日这一场不过是小打小闹,连热身都算不上。
广安县衙内,霍县令正与两名佐贰官闲谈。对他们来说,眼下这一局似乎也很轻松,不过就一外乡商人而已,以舒文庆等当地士绅的联手绞杀,哪有不败的道理,他们都能预料到最后必然是那凌厉血本无归了。
这时,一名下属神色怪异地来到门前:“几位大人”
“怎么,有结果了”霍县令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然后才发现这名下属的脸色有些不对。只是没等他再追问,对方已禀报道:“大人,那些刁民又回头了。”
“回头他们是把西门仓库的粮食都抢干净了吗”县丞不禁好奇问了句。
“没有,他们手上身上都没带任何东西,而且依旧是结队而行,速度比去西门仓库时还快,直奔着南城就去了。”
“嗯”几名官员顿觉情况有些不对,霍县令反应更是迅速,当即下令:“赶紧让钱班头带几个弟兄跟上去,看他们要去哪里。若是真生出事端来,务必要阻止他们”一股深深的不安情绪已经在他的心中滋生蔓延,事情发展已经开始偏离他的预料了。
县衙这边的反应可算极快,就是以往接到人命案子时都没今日般迅速,只是当钱班头带人赶出县衙时,却只能瞧见浩荡队伍的一个尾巴了,而且看着似乎人马要比之前去西门仓库时还多了些。这让他们更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一路直朝南边。
追了一路,前边人群总算是慢了下来,只是还没等钱班头松口气,想着如何打听消息呢,前头却已经发生了冲突,喝骂声远远传来,只因还有些距离,未能瞧分明到底是和哪方在争执。
“那边是”钱班头赶紧又往前几步,手搭凉棚远远观瞧,随即脸色就变了:“那那不是齐家货栈吗”
旁边的衙差也看仔细了,连忙附和道:“头儿,就是齐家货栈了。”
“他们怎么冲那边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赶紧过去”作为本县班头,钱骁可是知道最近那里有多要紧的,真要出了事,别的不敢说,自己是一定会受牵连,连这班头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了。
想到这一层,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几个箭步就往前冲,一边跑着,口中还大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的居然敢打家劫舍”然后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又愣在了半道上,因为他看到了让他更感心惊的一幕
只见前方齐家货栈前,两方人马已经动上了手。本以为能轻松压制寻常百姓的十几二十名货栈看守,此时却被另一群人打得倒地不起,抱头呼救,而在他们周围,那些以往看着老实巴交,任打任骂的普通百姓们,也都目露凶光,或愤怒,或兴奋地对着倒地者拳脚相加,然后从他们的身上一一踩过,再往里去。
那本该能守住货栈的防线就跟纸糊的一样,在县衙众人赶到前,就被杀穿,而百姓们的喊叫声也传到了后头:“这儿果然囤积了好多粮食”
“我认得其庆的人,那人说的不错,他们真是在欺骗利用我们”
“杀进去,抢了属于我们的粮食”
这一刻,曾经温驯如羊的百姓已变成了凶狠的狼,他们呐喊着,不断前冲,冲破了货栈还未来得及关上的大门,把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全部推翻打倒砸碎,大有把整个货栈给彻底摧毁的架势。
然后转眼间,便有几人抬了几个麻包出来,拿过店门口的铁钩一划拉,哗啦一声响,白花花的米面就如流水般倾泄而出。只稍一愣间,众人的愤怒更甚:“他们果然藏了好多粮食在这儿,还一直骗我们说城里没有粮食了”
这让更多人不断往里冲,把更多的粮食搬出来。至于货栈里的掌柜伙计什么的,不是被打得满地找牙,就是逃离了这一是非之地,在数百怒火熊熊的百姓面前,他们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力。
不光是这些货栈里的人不敢与愤怒的百姓作对,就是着急赶来的钱班头,在瞧见这一幕时,也彻底傻了眼,然后果断停步,不敢再上。
开玩笑,现在他真上去阻挠,恐怕也得被打个半死,而且于事无补,那还不如不上呢,反正已经无法改变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