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延黑妥站在硕大的牛皮大帐的帐门前,呼啸的北风把聚居地人吼马嘶的声音不住传入,但他并没有去留意这些动静,而是等待着身后那个靠近火盆取暖的汉家客人给出自己问题的答案。
这是个半商半儒打扮的清瘦男子,因为受不了北地的寒冷,脸色有些发青,只有紧靠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盆,才让他的身子不至发抖,声音也算平静:“当然了大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切都在我们的安排之下,只要大汗你愿意信我,带领你们草原部族的勇士杀向南边,这次就必然能大有所获,不光是这个冬季和明年春天,就是整个明年,你们都不必再为吃穿发愁。”
克延黑妥依旧背对着他,沉默片刻才道:“中原的富庶我自然很清楚,我也曾越过那些关城杀进过几座城池,那里的粮食和布匹,确实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是,每一次我们都会因此付出惨烈的代价,这次就能有不同”
“你只管放心,当初阻挡你们进入中原的关隘很快就会为你们敞开大门。你们要做的,就是赶在那个时间点上出现在正确的位置,然后,进入中原。”那男子笑着解释了一句,“其实中原的大越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他们的兵马,也只是一群只敢躲在高厚城墙后头的无胆匪类而已。想想五年前的那场战斗吧,你们草原各部的勇士不正是在正面大败了大越几万边军吗”
当他提及当初时,克延黑妥的眼中立刻就有光芒闪烁,当年那一战他也曾率部冲杀于阵前,斩杀了十多个越国兵将。也正是那一场胜利的功劳,才让他得以顺利坐稳了克延部大汗的位置,并使克延部从一个中等部族发展到如今草原西南最强大的首领部落。
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男子再度一笑:“我可以向你保证,霸州城里有着让你难以想象的财富,而只要你肯发兵,攻下此城都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因为城中早已有了我们的内应,到时里应外合,破城易如反掌。”
“要不是你这两年来与我克延部关系很好,给我们带来了足够的盐巴、铁器,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我们的敌人了。”直到这时,克延黑妥才突然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盯了对方半晌,然后又慢慢咧开大嘴,“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我们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想知道答案,你,或者说你背后那些人,为什么要帮我们做这么多呢”
“因为如今中原的皇帝是个小偷,我不过是想借你们的力量把这个小偷从我家里赶出去罢了。”这个男子说着,眼中也透出了不一样的光彩来,有兴奋,有期待,而更多的,则是疯狂。
克延黑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才慢慢点下了头去:“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半月,半月之内,各部聚集,我们就可以向南进发了”
冬月过半,寒意更深。
天黑之后,在凌冽的北风吹袭下,就是那些边军将士都不愿出来遭罪,所以除了少数一些巡哨人马外,整座定虏关内已变得一片沉寂,只有那零星的火把火盆,以及间隔极长的刁斗声,才提醒着人们,这是一座边城险关。
如此寒夜,照道理来说作为关城主将的总兵关烽自当带人巡视四方,以防出什么纰漏。但今日入更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再没有出来过。对此,贴身的亲信们也没有太大意外,因为他们知道,今日从南边来了个贵客,想必自家大人是要与之见面说话的。
只是这场会面的气氛却不像旁人想象的那么融洽,当来人正式道出自己的来意后,关烽就把刀拔了出来,差点当场把人给劈了。
可即便被钢刀加颈,面前这个颇显文气,又有些潦倒的中年男子也不带丝毫慌乱的,就这么定定看着对方:“关将军,在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你又何必慌张,拔刀相向呢”
“什么事实,妖言惑众真当本将军不敢摘了你的脑袋吗居然敢跑到本将军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你以为光凭这两句话,我就会信你我可是朝廷五品总兵官,深受陛下隆恩,岂会做出叛离朝廷的举动来”关烽这一刀终究是没有劈下,但眼中的杀意却是那么的明显。
“哈哈,关将军你以忠臣自诩,不觉着太可笑了吗你若真是忠臣,为何几年来却不断拿着京城送来的金银,不断把这些银子分与下属兵将,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到如今眼中只有你这个将军,再无其他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将这几千驻军收为己用的意思”对方夷然无惧,目光灼灼地与之对视,说着叫人心惊的话。
关烽的手因这番话而轻轻一抖,都在对方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痕来,眼中慌乱的情绪一闪而逝:“你”
“你一定很好奇,这些隐情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那我就要告诉你一个更惊人的真相,事实上不光是我,就在前些日子,当今皇帝,以及朝廷里一些重要的官员,都已经知道了你,还有边关不少将领多番收受永王贿赂的事情了。”
当他提到皇帝时,关烽更是面色一变,而当永王二字入耳,他便彻底没了怀疑。手在一颤后,慢慢便把刀给收了回去:“怎么会”
看出对方心中的恐慌,男子撇嘴一笑:“有句话说得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收了那么多好处,便该想到有这一天。不瞒你说,就在一个多月前,永王已经栽了。你觉着以他的心性,能帮你们保守住那些要命的秘密吗
“嘿嘿,身为边将,居然与朝廷重臣,还是一个可能夺取皇位的皇子暗通款曲,你可有想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罪过吗即便皇帝再倚重于你,即便你曾经为这天下立下过多少战功,可在如此大问题面前,后果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不光是你一人必死,你的家人,你的族人,也将受到极大的牵连。光一个内外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就够杀你三族的了。而且我相信,朝廷应该已经开始布置了,说不定明日,说不定后日,把你召回京城的诏书就要送来了。
“为了稳住你,不让你做出有损于边关局势的事情来,那份诏书里或许不会提及你的罪过,只会以述职或论功之类的借口来调你回洛阳。然后,等到你离开这儿,离开你手下那几千兵将,他们就有的是法子炮制你。让你生就生,想你死就死,你不会有半点自己做主的可能”
关烽的面色越来越白,整个人也已经陷入了恐慌与恍惚,不知不觉间,刀已收回,低垂于地。而他的脑子里,则不断闪着那叫人心慌的画面,一下是自己被锁链加身,押送京城,一下又是自己全家被拿,最后则是一同上了法场
作为边将,他虽然不怎么通文墨,但有些东西还是心知肚明的。皇帝也好,朝廷也好,他们最忌惮的是什么,他也早已掌握。只是,当初的情况由不得他不接受来自永王的好意啊,而那时的他,只是自欺欺人地想着只此一次,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越陷越深。
现在,后果显现,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这让关烽越感无力,甚至都想到了一死以保全家人。
“关将军,你的处境已极其危险,而且时间紧迫,留给你自救的选择也不多了。只有与我们合作,把北疆的局势彻底搅浑,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让你的家人度过这场生死危机。”男子立刻抓住机会,做着最后的游说,“你想一想,你在北疆戍边有多少年了十年,还是二十年经历了多少危机,打了多少仗,结果到今日也就一区区五品总兵而已。
“可其他一些人呢他们却能轻轻松松在京城,在中原江南过着舒坦日子,然后就能不断升官,你甘心吗要没有你们这些人在北方夙兴夜寐,抛头洒血,他们哪来的好日子过可结果,你这样的将领没有出头日,他们却步步高升,最后更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能要了你和你家人的性命,这真的公平吗”
充满了蛊惑意味的话语让关烽的脸色几番变化,最后终于是按捺不住,喘息着道了句:“不公平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就是这个道理了,现在,就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将军一怒,什么才是国之柱石了”知道对方已然心动,男子也是一阵欢喜,低声做着最后的鼓动。
“可是真要这么做了,我也就罢了,我的家人呢他们还能活”关烽这话出口,便意味着他已经被说服,只要打消这最后一点顾虑,就足以让他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