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两年时间弹指而过。
对个人来说,两年时间足够改变许多人的生活状态甚至定其一生,有人突然暴富,有人家道中落,也有人更是在这长长的两年间因故逝去。
但对这天下来说,两年却又很短,短到什么都改变不了,百姓依旧是百姓,权贵依然是权贵,农夫依旧在田间辛勤劳作只为能养活自己与家人,商人也依旧奔忙各处。
至于走船为生的漕帮,他们的船只依旧如以往般通行于漕河上下,从江南到北疆,只要有水路的地方,就能看到那挂着斗大“漕”字大旗的商货船只,而且每日穿行于江河之上的漕帮船只比之两三年前好像更多更密了。
九月下旬的这天,京师洛阳沿河而设的水门码头处,照旧是一片舟船如梭,人流如织的忙碌场景,直到一艘颇显气派的大型客船缓缓靠岸,边上那些寻常商船才赶忙走避一旁,为它让开停靠的位置来。在京城这儿做买卖的人,最要紧的一项能力就是眼力要准,不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得罪了大人物,那别说赚钱了,说不定连命都得搭上。
而这艘缓缓靠岸的大船,在大家眼里就是个不能得罪的权贵人物,好歹也是朝廷大官,自然不敢耽搁了它的行程。
站在大船船头,只着一身轻袍,唇上已微微蓄起了一些胡须,让整个人看着比两年前更具沉稳气度的李凌见此,没有太多的反应。入乡随俗之下,他这个穿越者已经越来越贴合这个时代,再没有了人人平等的先进观念,倒是因为久居高位,让他身上多了一份叫别人不敢轻慢的强大气场,目光所至,周围船上到底许多人都忙不迭垂目低首,不敢直视。
“三年了,再回京师,这儿的一切看着与当初也没什么变化嘛。”李凌口中轻轻咕哝了一句,是的,无论是码头这儿的热闹场面,还是那边雄伟的城墙,墙上戍守的兵将,所有宏观的一切,都和他当日离开京城时完全一致,或许人都变了,但那种氛围却是一样。
此番入京,他是以扬州知府的身份来述职的。
大越朝官场规矩,每三年,知府及以上官员都要回京述职。这一方面是为了让朝廷能更好地掌控地方,以防被下面那些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给闭塞了消息;另一方面,也是给这些地方官以更进一步的机会,毕竟入了京城,才有得到皇帝或宰执们赏识,得以迅速升官的机会嘛。
当然,此时的李凌心里倒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三年的扬州知府当得还是挺舒心的,而且他还年轻,真没想过要走关系,让自己的官职变上一变。
两三年前,江南的连场大乱确实让不少官员吃尽了苦头,但是在这几场风波过去后,整个江南却已否极泰来。接下来的两年间,江南各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官员们自然也随之沾光,不但轻松了许多,而且在接下来的外察中也是成绩优异,还能以职务之便,在俸禄之外捞到不少好处。
在如此优渥的环境里,不光是李凌,许多江南官员都无意调动,只想一直在任上,积攒财富和政绩对了趁此良机,李凌他们的纵横书局生意也是不断做大,到如今已在江南开下了五六处分局,除了扬州,金陵、临安、山阴等重要城池都已有了纵横书局,他们的纵横报更是发行巨大,每月都能卖出去四五十万份之多,足以让前期投入大量银子的陆谢两家感到物有所值了。
而在经历了闻铭一事后,李凌也终于将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理想给深埋在了心底,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大越官员,和光同尘,有好处时,自然也不会清高地委屈了自己。
所以只短短两年间,李凌的身家比之当初便已翻了十倍不止,他倒是没有贪污受贿,但只靠着俸禄、赏赐以及各处书局的分红,也让他的年收入达到了惊人的纹银五十多万两,比传说中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来得更多更快。
刚想到纵横书局带给自己的巨量财富,李凌就听到了前方码头上响起的一阵欢快的叫卖声:“卖报啦,卖报新出的纵横报啊,今年花魁落谁家,五大公子争风为哪般,看了我的报,各位就知道洛阳城里的大事小情了,做买卖也能一本万利啊”
这卖报的也是个聪明人,深知码头上多的是来京做买卖的,所以特意强调了自己报纸在生意上的帮助。果然一下子就有不少人拿钱买报,十几文一份的报纸也不贵,大家自然乐得买来看了。
李凌见此,又是一笑,虽然自己和万浪不在此,但之前定下的规矩店里的人还是遵循了的,总算是没有往朝廷官府的消息上凑啊。
这时,通往岸上的跳板已然搭稳,在万申吉的提醒中,李凌便迈步顺着跳板往下行去。这回随他来京的只有万申吉和其他几个亲信,李莫云则留在扬州照看家里。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万申吉和他的关系也从单纯的上下级变为半个朋友,而他这回跟随来京城,除了贴身保护外,也是为了回皇城司交付任务。
几人下得船后,李凌便一招手,把那卖报的叫到跟前,要了一张报纸看了起来,自有身边的管事为他付钱。快速扫过报上几版内容,李凌笑着摇了下头,上头的文章多半是些风花雪月,当然也有一些商家的广告和诉求,对做买卖的人来说,确实有不小的用处。
至于和官场相关的内容嘛,却是太少太少,只是边角里提了一嘴有哪几位朝廷官员因故离京,有友人于十里长亭相送,赋诗云云,反正看着也不像是透露官场内情。
对此,李凌倒没有太大意见,因为他早在这两年里就接到了来自京城书局的不少信件,上头写得很清楚,这几年里,当初跟着纵横一起开起来的几家卖报的书局都相继关了门,至于原因,自然就是写的东西得罪官场,被朝廷取缔了。
哪怕他们背后有靠山,可只要某篇文章,或是某句话得罪了某位握有实权的大人,那人家就有八百种办法整得书局无法开下去。从这些书信的内容,李凌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掌柜们对自己早早安排不涉官场规矩的敬服,所以这纵横报如今鲜少有提朝廷如何,都是些群众喜闻乐见的文章新闻,但也是过得最滋润,活得最长的报纸了。
在李凌飞快扫过报上内容后,一辆马车已稳稳停在了他的跟前,车把式满是恭敬地等着他登车。
这辆马车可不是码头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座驾,而是通体油壁,粲然如新,极其气派奢华的豪车,光是拉车的马就有四匹,还全是无一根杂毛的纯色黑骏马,档次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李凌知道这应该是漕帮或书局一早就安排好的,便也不作客气,径直登着车后的木梯进入其中,只是在车行驶前说了句:“去离此最近的馆驿吧。”
“东家,我等已在城中准备下了宅子,那边情景,还有忠心的仆人服侍,何必去人多眼杂的馆驿呢”一旁前来迎接的书局掌柜连忙劝说道。
但李凌这回却有自己的坚持,摆了下手:“不,还是去馆驿,我又不是来京城享福的,怎能如此铺张,这要是被某些言官查到了,可就要被弹劾了。”还有个理由他没说,官办的馆驿中往来各地的官员众多,能打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比单独住进某处豪宅要灵便得多啊。
既然自家老爷已拿定了主意,当下属的自不好再作劝说,只能依从他的意思,驾马乘车跟着,往京城而去。
上岸时,才刚过中午,可等到他们正式进入洛阳城,沿着长街御道走了一程,终于来到一座规模不小的馆驿时,都已快到傍晚了。
作为大越都城,洛阳每日要接待的外地官员数量都是惊人的,所以在此就开设了三座馆驿用来安置他们。这位于城东福明坊的馆驿是资历最老的一家,里头的设施什么的也最是齐全,生意自然也最好,此时正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如今,这等入住旅馆的小事自然不用李凌再费心思,他下得车来,便在馆驿前门随意打量,却发现一个挺有趣的情况,那些径直进入馆驿的客人,多半看着都不像是当官的,倒是一个个的商人。
很显然,和地方上那些官办驿馆一样,京城这儿的馆驿也开始招待起不是官员的百姓了,这也算是创收了。只是让他有些好奇的是,明明有礼部方面做着补贴,他们这儿的官吏又何必自甘堕落地干起这等营生呢,又不是小地方那些驿馆,那里的人连该有的俸禄有时都会被克扣了。
正思忖间,那边柜台处却起了争执,只听随他而来的管事李序大声道:“你说什么让我家老爷住那三人一间的下等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