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场风雨来袭,洛阳正式进入了秋的季节。
阴翳的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大雨成线,连接天地,哪怕此时才刚过午,天色也已阴暗得都快要打着灯笼走路了。
户部衙门内,承发房书吏郑丰捧着厚厚一摞文书小心翼翼地走在长廊内,极力躲避着侧方屋檐处不断滴落的雨水,这让他有时无法顾及前方情况。
果然,就在转过一个弯处时,面前突然闪出一人,差点就与他撞了个满怀,吓得郑丰一声惊呼,身子极力闪躲,好歹没有被人撞翻手书,但还是让最上头的几份东西啪嗒一声落了地。
就当郑丰心中叫苦的当口,面前这个穿了官袍的人却抢先道歉:“抱歉,我帮你捡起来。”他这才看清楚对方模样,脸上也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来:“原来是李大人,小的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莫要见怪啊。”
李凌帮他把文书捡起后,摆手笑道:“要说错也是我嘛,你拿了这许多文书自然走避不便这样吧,我帮你拿一半,这样也不会一时不慎脏了文书。”
“这如何使得”虽然李凌一向对他们这些书吏仆役颇为客气,但终究是官员身份,听说很快就要被提拔为主事了,郑丰又怎敢让他帮自己做此等杂物呢
可他还没说完推辞的话呢,李凌已经直接伸手从他手里拿过了厚厚一叠文书,抱在怀里,把头往前方一偏:“这就走吧。”
“多谢大人。”郑丰由衷地感谢一声,这才跟了李凌往前,继续沿着并不太宽阔的长廊朝着前方承发房而去。
所谓的承发房,便是户部向天下各州府县发放各样公文的所在了,虽然权势不是太大,但责任却是不小,无论尚书侍郎,还是各司郎交给这边,由此安排先后及人员送递。
只是因为这场雨,今日这间宽敞的公房内坐了十多个官员,各自低头忙碌着。直到瞧见李凌进来,他们才纷纷停下手中事务,跟他问候见礼。李凌也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意思,笑眯眯地与他们说了几句闲话,又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文书账目,这才踱着步子离开了。
身后,不时传来众吏员对他的夸赞:“李大人当真是最和善的大人了,没有半点架子,还很照顾咱们。”
“谁说不是呢前日,他也曾帮我把几份需要送去银台司的文书搬往外间,这要搁别的大人,恐怕只会催促咱们尽快做事了。”
“所以说李大人才能在短短几月内就升作我们户部的主事啊,其他那些观政们,到今日都还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呢”
对于这些话语,李凌只是一笑置之,他的心思更多却放在了低垂的长袖里面的那份文书上。这次行事虽然有些冒险,但好歹成功了,如此,一切就都万无一失了。
“李大人,原来您在这儿”一人从前方匆匆过来,一见着李凌赶紧行礼说道:“可让小的好找啊,侍郎大人有事请您过去呢。”
“嗯”李凌看了他一眼,这位正是边学道身边的亲信书办,便一笑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自然是好事了,大人去了就知道了。”这位卖了个关子,向前做个请的手势,引了李凌往前,走两步,才又忍不住道:“大人,今后可别忘了小的们啊。”
“哈哈,好说好说。”李凌只从其话语间,就猜到了边侍郎这时叫自己过去的用意,显然是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果然,在进入公厅,见到边学道后,这位侍郎大人便笑呵呵地指着自己桌案上的那一份官诰示意李凌取过打开:“温衷啊,本官这次可是说到做到了,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户部主事。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切的差事交到你手里,但你放心,只要一有空缺,本官就会为你安排。”
李凌满脸的惊喜之色,赶紧上前两步,双手捧起那个小小的卷轴,解开外头的丝带,展开看起了里边的内容来。这确是一份如今大越朝中最常见的官诰,其材质是最上等的瓦楞纸,还用丝绸为底裱糊过,上边则用馆阁体写着李凌的姓名、籍贯、出身及简单的相貌特征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被忽略的,最关键的还是在后头,明明白白写着经吏部所定,特着李凌为正七品户部主事
看着这份官诰,李凌怔忡了好一阵子,终于,自己正正式式成为了朝廷命官,再不是观政官这样的临时官员了。
或许在此时许多人眼中,观政官也不比主事什么的差,毕竟双方都是七品,俸禄都不带变的。但对穿越者李凌来说,这两者还是有着本质差别的,因为前者总让他想起后世的政府临时工。只有得了吏部官诰,他才觉着自己是真正的朝廷命官,再无更改可能。
见李凌这般表现,边学道哈哈笑了起来,这才让他回神,赶紧弯腰行礼谢道:“多谢大人如此提携,下官今后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了大人厚望。”
“呵呵,温衷你不必如此,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事勤勉得来的,本官也只是稍稍说了几句话而已。不过有一点你是说的不错,虽然你已为我户部主事,而且是少有的只在此观政三月就破格提拔,但也不可自满了,更须因此鞭策自己,好生做事当差,切勿自满。”
“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还有”边学道又稍稍压低了些声音,“这事上永王殿下也是帮了忙的,你可不要忘了呀。”
“下官自然不敢有忘,永王殿下今后但有所命,我定不会推辞。”
“唔,那就好。过两日,部堂大人会好生整顿户部之事,到时说不定就会有实职空出来,你可要抓住机会啊。”又叮嘱鼓励了李凌几句后,边学道便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李凌会意一笑,再度行礼,刚要退出去,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随后,更是响起了几名书吏略显恐慌的声响:“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直闯我户部”“御史台奉命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延阻”随着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那阻拦的声响变作了惊呼,随后,一行十多人就来到了公房门前,正好与转身欲走的李凌来了个面对面。
首先入眼的,便是那一片大红,这些来人穿的都是短襟窄袖的深红色劲装,配上脚上黑色的快靴,顿时就给人一种干净利落而又色彩鲜明的冲击。当先之人腰间还佩了一把长剑,加上那一脸的严肃,真就给人以不小的肃杀之气。
只看他们的穿着气势,李凌的脑海里就迅速冒出了一个名词缇骑
那是御史台属下的一支缉拿队伍,专门用来奉命拿捕朝中官员,可以说是许多朝廷命官最害怕的人员了。他们以红衣黑靴快马长剑为标配,其威风甚至要强过四品以上着朱紫官袍的大员了。
果然,同样穿着大红官服的边侍郎就在他们出现在门前的瞬间脸色一变,身子忍不住一下起来,神色凝重道:“你们你们来此做什么”
“边侍郎”那名为首的男子冲他略一抱拳,这才大声道:“奉总宪大人之命,特来请你回御史台查问弊情,您的事犯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话虽然说得还有些恭敬,可语气却绝对强硬,不给边学道以任何推诿转圜的机会。而他,也是在一阵神色变幻后,又看了眼李凌,这才慢慢说道:“本官自问从未做过什么违法之事,在我户部之中也是小心做事,问心无愧。但既然是御史台相请,我也该应邀一往。”
说完,抬步而出,那些缇骑中人只是冲他一点头,便分左右来到他身旁,夹着他就往外走。从始至终,他们的目光都没有落到一旁若有所思,好像被这变故吓到的李凌身上。
等李凌随着他们一道走出公厅时,外头已有不少大小官员书吏人等跑出来张望了,但在这些缇骑如出鞘锋刃的气势面前,大家纵然有再多的话语,一时也不敢开口,只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大步而去。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整个衙门所有官吏都陷入了某种恍惚之中,因为这次户部被带走的可不止边侍郎一人,更有其他五六个官员。兔死狐悲之下,大家自然个个心有余悸,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关注李凌被提拔为主事一事了。
可是等到傍晚时分,众人正打算就此散去时,又一批缇骑突然上门,而这一回,他们却是直奔李凌而来。在所有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为首之人没有半点表情地看着李凌:“李凌,奉总宪之命,特来请你去御史台查问弊情,你的事发了,随我们走一趟吧”
面对如此阵仗,以及周围众多同僚或惊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李凌倒是显得颇为从容,只随手收拾了一下自己书案上的文书,又把半杯茶水倒进火盆,灭掉最后一点余烬,这才点头,跟着他们朝外走去。
福祸相依,这才刚被升作主事,一场大风险就降临到了李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