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猜到了对方另有所图,但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凌暂时却还看不出来,只能暂且放到一边,先处理自己手头上的公私事务,以及最要紧的,尽快拿出对付柳润声的法子来,再拖上十天半月,只怕人都要离开京城了。
不过天下事终究未能完全如愿,李凌说到底只是个户部小官,纵然有心,还是没能得出个妥当的法子来,时间就这么有些纠结地一点点过去,很快便是六月初十,又是一日休沐。
今日上午,李凌本打算趁着假期把第二期的报纸彻底落实,正好能赶在下旬出街。不料才过辰时,却有客人上门来,正是有些日子未曾见面的徐沧,以及随他同来的一个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
作为今年科举同样名列前茅者,徐沧和李凌的选择却是不同,他走的是文官正途,也就是入翰林院。凭借着扎实的读书底子,他也确实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光荣清贵的七品编修,专门负责读书修史,修身养性。
而在得官之后,徐沧也就从李凌这边搬了出去。两人虽然相交莫逆,关系极好,但终归不是真正的亲兄弟,既然他都已经有了官职在身,便不好总寄住别家,李凌也能理解,便帮着他把家安在了外城还算一处清静的所在。
如此,两人间的往来就因为各自有职责在身而比以往少了些,最近更是足有半月未曾见面,今日徐沧既然登门,李凌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一番。
在相互寒暄着落座后,李凌才好奇地看向另一名客人:“这位兄台是”
“哦,忘了给二位介绍了,这位便是李温衷,是我莫逆之交,温衷,他是我在翰林院中的好友,黄顺,黄致舜。”徐沧忙为他们作着引介,“不瞒你说,黄兄可了不得,不光在翰林院贵为侍读,还在礼部任着员外郎,真正的既清且贵。”
李凌一听,神色又郑重了几分,赶紧抱拳道:“不想却是黄大人光临寒舍,真是失礼了。”
“哎,些许薄名不足挂齿。”黄顺自矜地一摆手,又笑道,“倒是李探花的大名,本官倒是久仰得很了。”
李凌跟着一笑:“在下这点名声不提也罢,想必就是徐兄多有谬赞了”
黄顺看了眼徐沧,回道:“徐兄自然是对李探花多有溢美之词,不过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的,还是之前听说你在户部仗义执言,除去蠹虫的壮举这才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嘛”说着,又冲李凌抱拳拱手。
这样两人先是一番寒暄,直到李凌有些不耐地问到对方的确切来意,黄顺才又看了眼徐沧,由其代为作答:“不敢有瞒温衷,此番我与黄兄乃是为了我大越朝廷的根基与正气而来,希望你能与咱们并肩携手,共同扶保社稷稳固”
这话说的也太大了些,都把李凌给听愣住了,半晌才摆了下手:“且慢,卓吾兄,你这话却是何意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啊”
黄顺轻咳了一声,笑道:“卓吾,温衷他只在户部忙于俗务,不曾受人指点,所以对我朝中大事还是知之甚少啊。就让我为你解释一二吧。”
“在下洗耳恭听。”
“温衷以为,我大越立国之本为何”
“这个应是德、孝二字吧。”李凌踟躇着说道,这等假大空的玩意儿他还真没太放心上。
“不,我不是指这个,而是说要想让社稷安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李凌笑了下:“那无外乎两样了,一是无有边患,而是百姓富足。”
见李凌总不按自己的意思说话,黄顺都有些无奈了,只能叹了声道:“温衷所言自然也是正理,不过在我看来,还有一样却是重中之重,那便是储位稳固”
“你是说太子”李凌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心说这不巧了吗,才没两天工夫,又有太子方面的人找上自己了自己一个户部小官,怎么就成了这些大人物竞相招揽的香饽饽了
黄顺这才笑着点头:“然也国之安定在于国本稳固,何为国本,东宫太子便是国本当今陛下虽春秋鼎盛,但终究年近花甲,太子之位自然是让天下臣民最能心安的存在。而本朝太子自二十年前立下,便以仁德贤明传世,深得我儒家法要,谦逊、好学、仁慈实在可算是少有的贤明君主了
“试问,如此明君在前,我等做臣子的焉能不尽力扶保,以期我大越天下稳固,百姓丰衣足食呢”
他这番话说得极有激情,一边说着, 脸上都红光满面,最后更是直直看着李凌:“温衷以为我之所言可在理否”
“黄大人这番话自然是很在理的,我大越也确实需要有这么一位贤明的君主来继往开来”
“说得好,就是这个理,天下臣民几乎人人皆知的道理”黄顺说着,便一拍几案,“可偏偏如今朝中却有一些宵小之徒不肯从大局出发看问题,只因一己私利就想着坏我大越根基,竟图谋对东宫不利,真真是狼子野心,死不足惜”
李凌看他越说越是冲动,把个茶几拍得砰砰作响,真怕他一时兴起跟乌鸦哥似的掀了自家桌子,便赶紧劝道:“黄大人稍安勿躁,我想纵然真有这么一些人,也是难成大事的。”
“那是当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其中道理温衷你应该很清楚了。你身在京城,多少也该听说过一些事情,那永王虽然有个贤王的称号,但实则却只为邀买人心,让那些朝中投机者为其所用罢了这是我辈圣人门生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今日我随卓吾前来,就是希望温衷你能分清是非黑白,与我等同心协力,共同对付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绝不能让他们的一些奸计得逞”
这位书生意气,说了这么多,最后才抛出了自己的意图,然后盯着李凌,等候着他的回答。
李凌心中不断转着念头,嘴上却略带疑惑地道:“还请黄大人见谅,你所说的这些道理下官自然是能够明悟的,但是我想不通的是,在下终究只是户部一小吏,纵然真有心为太子做些什么,怕也是力有不逮吧”
“有心已足够了,毕竟你可是今年殿试的探花,只要登高一呼,就足以让许多读书人明白何为正朔,何为正道了。”黄顺说着,又突然把话锋一转:“当然,温衷你也不完全是无用的,正因为你地位不高,有些事情做起来才更容易啊。”
“哦却是何事”李凌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么说来,温衷你是真心想助太子了”
“我既为大越臣子,自然就该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着想。”
李凌的回答很让对方感到满意,黄顺又笑了起来:“说得好,温衷你不愧是我辈中人那我也不瞒你了,这次确实有一桩要事想要借助于你的能力,毕竟你之前在户部精于账目计算一事已被太多人所知了。”
“大人请说。”
“太子如今身在北疆,而就在去年时,鬼戎入侵,导致我大越边军小有折损一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李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有这回事,黄顺这才继续道:“当时朝中就有一些人试图把那场失礼的罪过归咎到太子身上。好在陛下圣明,及时查明一切,才还了太子一个清白。但即便如此,无论官场还是民间,依旧流传着某种诋毁太子无用的说法,太子也是深受其扰,便有意在今年入秋之时扳回一城。”
“你是说太子决定对北方的鬼戎用兵”李凌颇有些诧异道。
“正是如此,既然去年咱们吃了亏,今年总是要把场子找回来的。这对太子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向陛下证明他能力的机会。”黄顺说着,面色又是一沉,“然则,朝中某些人却不以国事为重,竟想着在此事上加以干预,甚至打算在后勤粮草上做手脚。
“此一事,必然是要从你们户部走账,而其中账目则必然暗藏猫腻。我们的意思,就是由你想办法把这些账目弄到手,然后就跟你当初指出戴宵舞弊一样,把那些人做下的手脚也全揪出来,公之于众,如此,便是为太子,为我大越朝廷立下大功一件了”
说到最后,他一双眼睛盯住了李凌的面庞:“李温衷,如此利国利民的大事,你既为大越臣子,当不会拒绝吧只要事成,我们会记得你,太子会记得你,就是天下百姓也会记得你”
李凌这一刻也深吸了口气,神色变得极其郑重:“黄大人,还有太子竟如此看得起下官,我李凌真是受宠若惊如此大事交托于我,我自当尽我所能,把事情办妥,不负此托”
“好,温衷你能如此以大局为重,我黄顺佩服你,受我一拜”黄顺大喜过望,当即起身,端端正正地冲他弯腰下拜,李凌则赶紧也起身搀扶,一派友好模样。却把边上的徐沧给彻底看呆了,想说什么,可当了黄顺的面,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