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走出衙门时已近黄昏,太阳落山后北风更紧,越显冬寒,而本来热闹的衙前街上此时也变得冷清起来,都没见着什么摊位了,只有几家店铺还开着。
他思忖了一下,便决定先不回家,找古月子帮忙,让他派个伙计去郑家蹲守林烈,自己好跟他一谈。毕竟话都说出去了,总得兑现诺言才是。这么想着,李凌脚下也就快了两步,结果一人迈了醉步从一家小酒肆里出来,正好与他撞在了一处。
而且这位身子还很不稳,一撞下竟是挨着李凌的身子就往地上出溜,带得他也是一个踉跄,赶紧伸手一把搀住,却又扯到了后背伤口,差点就呼出痛来。可在看清楚面前醉汉的模样后,他却顾不上疼痛,意外叫道:“林捕头,你怎么”
“你你是李凌”林烈还没有彻底醉倒,当下稳住身子,抬头打量了一番后认出人来,然后又呵呵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不该是我问你吗为何在此喝闷酒”李凌反问了一句,气势上还真就把对方给压住了,让林烈为之一呆,随后喷着酒气道:“李凌,是我对不住你,昨日不该在堂上撒谎的,还害你被打了”
李凌双眼一亮,这位喝醉酒后可比清醒时好说话得多了,不如趁机问些关键的东西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问话呢,对方却又突然打了个酒嗝,语调一变道:“可你也不对啊,我都已经警告过你,让你不要乱来,非不听,居然还击鼓鸣冤,真当县衙能为你做主不成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别说是你了,就是我,看着是什么捕头,在县衙里,在家里,还不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得听他们的”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林烈此刻显得很是放肆,说话的声音更是不轻。得亏街上此刻没什么人,不然都要引起围观了。
李凌感受着他的憋屈和愤懑,突然开口道:“看来你今日喝闷酒到醉就是因为这些了是因为身为郑家赘婿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还是因为柳叶巷的人”
这最后一问就跟寒冰猛拍在林烈的胸口似的,让他的神志猛然一清,脸色也陡然而变,醉意明显减了五分,眼睛也亮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柳叶巷到底藏了什么,能让你如此不安,哪怕到了公堂上也会因此突然改口”李凌看着他再度问道。如果说之前他只有五分把握的话,那现在却有定藏着什么关键秘密了,所以林烈的反应才会如此激动。
林烈沉默了,目光也变得清明:“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柳叶巷的,我家在百荷巷。”说着,转身便要离开。可就在他一迈步的当口,李凌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就让我猜上一猜吧。像林捕头这样的豪杰人物,作奸犯科是绝不会做的,若是在那里有什么买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是外宅吧”这话说出,林烈的动作顿时停住,但人却没有转身。
李凌的话还在继续着:“你是郑家赘婿,却在外边养了人,他们一定不会高兴,说不定还会以你的前程作为要挟。毕竟郑艮可是县衙典吏,还与你的顶头上司庄弘关系密切,要对付你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现在的捕头职位也是他们给的,这应该就是你入赘郑家的条件。只是身为赘婿的你在家中很不如意,夫妻关系也不好,所以就想着在外边另找一个贴心之人。毕竟男人嘛,谁喜欢被妻子压着,处处不得伸张呢”
“够了”林烈一声断喝,打断了李凌的说辞,“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凌正色看着他:“就因为庄弘掌握了这一事,所以才让你在公堂上撒谎你不光在意自己,更在意那个女人吧”
见他默认,又道:“可你想过没有,郑艮就真不知道有此一事吗又或者哪怕现在他被蒙在鼓里,可以后呢事情总有被戳穿的一天,想过怎么应对,怎么自保和保住那个对你倾心的女子没有”
这些问题其实林烈心里早有过,只是一直都在逃避。而现在,却被李凌当面问了出来,就跟一枚枚投枪般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身子开始颤抖,额头甚至都见了汗。
我该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保住她和我们的孩子我该偷偷带她离开这里吗率先想到的,却是逃避。
李凌看着他那副纠结的模样笑了起来:“其实林捕头你压根不用感到为难,眼下就有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你你什么意思”
“魏县令新来,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趁机铲除庄弘等党羽的大好机会,而对你来说,也是翻身的绝佳之机只要扳倒了庄弘,郑艮也必然会被罢职,而你则会成为县令跟前受重用的实权捕头。到了那时,你进可以直接与他们和离,与你心爱之人过自己的小日子,退也能在郑家当家作主,想要多娶一门妾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哪用得着跟今日般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
这番话说下来,把个林烈都给说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来替县尊做说客的”
李凌笑笑没接这茬:“这是摆在你面前翻身的最好机会,正因为林捕头你为人还算正直,以往也未曾害过百姓,县尊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我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三日之内,县衙之内必然有变,到那时,那些还站在庄弘一边,想着与县尊作对,或是打着首鼠两端主意的家伙就要迎来大难了。所以你最好就是现在掌握主动,为县尊出把力。
“无论为前程,还是为家庭考虑,这都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希望你好好考虑,不要辜负了县尊的一片良苦用心”说完这些,李凌也不等对方作出什么反应,就大步而去。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该点的问题他也已经点透,最后做什么选择,就看林烈自己的魄力了。
虽然这位不是歪嘴龙王,但只要有些血性的男儿,都不会甘心做一个只能当个傀儡应声虫的赘婿
李凌远去,林烈却独立寒风中,久久没有半点动作,就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昨夜回到柳叶巷那处院子里的混乱场景再度于脑海中闪现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欲哭无泪地倒在地上,家中一片残破,两岁的儿子坐在床头哇哇痛哭还有这些年来自己被人当作奴仆般呼来喝去,稍不如意非打即骂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呼出一大口浊气来,双拳骤然握紧,原来迷离的目光也突然变得坚毅起来
“哥,你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当李凌心满意足回到家,月儿一看之下,才心疼地叫了起来,双眼也有些泛了红。也是直到这时,李凌也感受到背部的疼痛确实比之前更强了,一阵阵火辣辣的,显然是创口崩裂了。
“没事,只是刚刚出了点意外,跟人撞了一下。”李凌一见赶紧出言宽慰妹妹,“小伤而已,抹点药就好了。要不你给我上点药”
“嗯,哥,你可不能再这么受伤了,要不然多痛啊。”月儿上前帮着哥哥把上衣缓缓褪下。好在屋里生了两个炉子,倒还够热,不然真去不掉衣服呢。然后小丫头又小心翼翼地拿出大夫留下的伤药,仔仔细细地给李凌打理起伤处来,一边忙着,一边嘴里又不断念叨着,让他不要再出去了。
虽然是被人唠叨着,李凌却不觉半点厌烦,反而心里有股暖烘烘的感觉,这才是亲人间的相处方式,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不过接下来月儿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还需要李凌来帮着魏知县处理。
长夜过尽,又是全新的一天。
与昨日的阳光明媚不同,今天一早,厚厚的云层就遮蔽了天穹,北风更烈,温度也更冷了些。这让小县城里的百姓起得也更晚些,直到巳时左右,衙前街上才重新热闹起来。
而这时,一个少年拿了张硕大的纸张和浆糊走出了县衙大门,唰唰几下,就在县衙门前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大大的榜文,然后招呼一声:“各位乡亲父老都来看看,这是县衙的决意啊”喊了三次,见有不少人凑上前来,他便又转身回去了。
很快的,榜文下边就围了好几十人,大家对此还真挺好奇的。因为一般来说,县衙有什么榜文都习惯张贴在里头的影壁墙上,只有极其重大的消息才会贴到外头来,而且有时还有人特意在边上站着为大家解说一番,毕竟现在识字率还是不太高啊。
虽然县衙没派专人,到底还是有热心的读过书的人帮着解读一二,此时一个,一面大声跟所有人做着解释:“这榜文上说的啊,就是县尊有命,让县衙里那些最近都不曾露面的吏员差役在腊月十午前回衙门,要不然,就要开革所有人,另招他人入县衙当差”
这位说到最后自己也愣住了,而周围那些百姓也个个斗露出了异色来,这是县衙内部的纷争要公开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