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上去的话,阿夏是支持的,和赵华一样。
地面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
她不想等过些年,镇子上多出来两座孤坟,小锦鲤背着竹筐独自生活,等时间差不多了,再给她自己挖个坑。
也不想小锦鲤和她一样,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每天数着日子生活,每天自己和自己说话。
每个人都会死,区别在于活着的时候,能有更好生活的机会,一定要赌一把。
末世十二年,把空间站和陆地区分成了两个世界,虽然对空间站的生活不了解,但他们了解地面的生活,这已经足够了。
“结果出来了吗”阿夏走到近前问。
陆安把目光投向那个女人,女人拿起设备操作几下,停了片刻点头道:“通过。”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朝陆安和阿夏道:“恭喜。”
“那个才是她父亲。”陆安指了指远处河边,示意阿夏过去喊他们回来。
阿夏望望天边,扭身过去找赵华他们,小锦鲤可以上去空间站,开始全新的生活。
这应该是种幸运,遇到何清清把她从鲵嘴里救下来,在这样一个世界,跟着他们生活一段时间,心中的阴影逐渐消退,在学会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又迎来新的旅程。
也许他们的任务,就是陪她度过去天上之前的这段时光,送她一程。
陆安没有过去,他现在那里瞅瞅飞行舱,打听道:“上面的人一直在准备回来吗”
“回来回哪”女人愣了一下。
“回陆地。”陆安道。
“回应该是回不来,起码我们这一代回不来。”女人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为前人的埋下的灾祸买单,他们在天上也不是享福,而是苟延残喘,只是看上去比在陆地好很多。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离开的那一刻已经做好几百年战斗的准备,一两代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假如真的有一天可以重回陆地生活,也和她这一代没有关系了。
她这种小时候从陆地上去的,大概是最后一批地球人。往后在空间站里出生的孩子,是逃亡时代的人,他们没有见过灾难前的世界,从小便是生活在空间站,所有一切都是听以前的人说的,地球的美丽只存在于幻想里。
最幸运的是他们,最不幸的也是他们,作为中间的一代人,他们见不到灾难前的陆地,也见不到重回地球的那天,生于空间站,死于空间站,一切都存于前人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以及目之所及的废墟。
到处都是污染,人不人,鬼不鬼,美人鱼、爬行种、变种动物、巨型鲵谁也不知道陆地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等所有经历过末世的普通人都逝去后,那曾经的绚丽,可能只存在于硬盘里,引得空间站的年轻人怀疑:那梦幻般的繁荣与和平、无忧无虑的生活,真的曾经存在于地面吗
陆安眼望长空,忽然也产生了点点怀疑,究竟是他梦到了过去,还是身处二十一世纪,梦入未来
日光的照耀下,河水波光粼粼,何清清从水里爬出来到河滩,抱着小锦鲤轻轻摇晃,见到阿夏过来,她侧了侧头,道:“要上去了”
“嗯,通过了。”阿夏看着她们,一条人鱼和一个天使,这一幕异常和谐。
赵华闻言怔了怔,旋即狂喜。
在他们所有人中,赵华是最希望小锦鲤去空间站的那一个,也最清楚末世里唯一的希望在哪。
女人总是有些感性的,会想也许以后能有好生活,也许这样平稳的日子能一直持续。
他早就看清了这个世界,末日只会愈演愈烈,寒冬一年比一年长,野外的毒虫、动物,因为生命周期的缘故,进化远比人类来得快速而猛烈,更适合这个环境。
要不了几年,地面将再没有普通人生活的空间,只剩何清清与陆安这种,适者生存他们两个一个是河霸,一个违背生物本能,不需要进食与喝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小锦鲤只会比他更难,尤其是在他们死后,何清清护不了她一世,她将来所要面对的,是现在的他们无法想象的。
“真的要去”何清清看向赵华,赵华很坚定地点头,这个机会如果放过,以后小锦鲤只能像他一样望着天空出神。
“祝福你,我的女孩。”何清清亲吻一下赵锦鲤的额头,用手指摸了摸她脖子上挂的护身符那是陆安用她褪下的鳞片打了一个洞做成的。
赵锦鲤没有说话,似是感觉到什么,用力抱着何清清的脖子,在她脸上回亲了一口。
何清清摸着脸颊笑了,这是被小天使吻过的地方。
她尾巴一卷,投身进入河里,游了一圈露出头,看赵华抱起小锦鲤,伸出手摆了摆。
伴着何清清的歌声,赵华带女儿往镇子那边过去,阿夏没有一起,她坐在河滩上,望着远空怔怔出神。
“想什么”何清清问。
“以前我父亲也有机会上去,但是他没有。”
“因为你”
“嗯,因为我。”阿夏没有否认,当初徐教授为了她放弃去空间站,现在赵华送女儿上去。
如果只有一个机会的话,大概赵华也会让给小锦鲤,如当初的徐教授一样。
“伟大的父亲。”何清清叹息一声,在动乱刚开始那些年,她也曾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因为有放不下的人,所以自愿放弃去空间站。
后来那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地面越来越不适合人类居住,普通人很容易遭遇各种危险,以及病痛和污染。
“话说回来,你身上污染的味道为什么这么重”何清清在水里游了两圈,停在近处抽了抽鼻子,看向阿夏。
如果不是认识的话,现在的阿夏出现在远处,她都要防备起来。
阿夏收回目光看向她,顿了一下道:“那是什么味道”
“就是危险的味道。”
“你觉得我很危险”
“我一直这么觉得。”何清清皱了皱眉,这感觉每次都让她本能地想回避。
“我们打一架”阿夏玩笑道。
何清清尾巴尖在水里甩动了几下,认真瞅着她,摇头道:“不打我可能打不过你。”
阿夏只当她在逗自己,低下头握了握拳,苦笑道:“我连星期六都保护不了。”
“真的吗”她不太相信。
阿夏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用力甩了甩胳膊,在河滩上跳几下,看看何清清,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感受一下。
“最近好像力气变大了。”
如果她能像何清清一样强,那天遇到狼的时候两个人就不至于那样狼狈,导致陆安现在还吊着一只手无法行动自如。
“你还在发育。”何清清表情异样,直直地盯着她。
“也容易饿。”阿夏摸了摸肚子,这对于她来说不算好事。
以前一条咸鱼够她顶两天,一天只吃一点野菜都能撑住,现在不行了,总是有种吃不饱的感觉。
或许是以前吃的东西少,一直处于饥饿中,所以没察觉,现在食物充盈之后,她依然觉得不够,饥饿感更甚。
“他说我是神。”阿夏朝何清清道。
何清清表情一惊,“他为什么这样说”
“谁知道这个家伙经常胡言乱语。”
阿夏重新穿上大衣,望望身后镇子方向,如果她是神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者把所有人都弄到天上最起码把父亲和陆安弄上去,再看情况帮何清清治好鱼尾巴。
赵华抱着小锦鲤一步一步走向飞行舱,陆安站在那里,在和空间站的两个人交谈。就像当初遇到他的时候一样,陆安总对那些没见过的东西感到新奇,喜欢打听新鲜事。
十二年来的灰暗岁月,已经将他那点好奇的本能磨得干干净净,连眼睛都是灰色的,后来小锦鲤才给他眼里带来了一点光彩。
知道太多又不能当饭吃。
“它去了洪泽湖,目前还停留在那边,那里还有条大龟想要赶走它”
嗯
赵华走近后听到这段话,想了想,应该是陆安在打听那条鲵的位置。
他收回刚刚的想法,知道太多虽然不能当饭吃,却可以让他们多吃几年饭。
陆安确实打听那条鲵,自从何清清上次受伤后,这条该死的娃娃鱼一直是他们心头阴影,生怕哪天它又跑过来,何清清对抗不了它,剩下这群老幼病残更没办法,只能当它的口粮。
恰好这个女人知道,在天上降落之前都会先观察环境,那条鲵也是他们防范的重点,好在已经远远离开了。
见赵华过来,女人止住话头,和陆安说话,也只是因为之前在天上经常看他们,对他比较熟悉的缘故。
赵华蹲在地上,帮赵锦鲤整了整衣领和帽子,女孩的衣服帽子和鞋都被他二次加工过,里面加了一层厚绒,以后上了空间站可能用不到了,那里不像地面这样冷,一年四季都是恒温。
“我能问一下,她上去后会做什么吗”赵华抬起头道。
女人本有点不耐烦,看到他的眼神,嘴唇动了动,垂眸看向小锦鲤。
国字脸的男人在催促,她摇了摇头,“上去后她会先学习,以后也许能在天上看到你,如果你能一直活下去的话。”
“我会的。”赵华咧嘴笑道,“以后她会在空间站一直长大吧”
“会。”
“长大以后以后她会嫁人吗”
“会。”
“那她”
“都会的,空间站和地面不同,你很难想象上面的生活。”女人道。
“你们在哪个月亮上我想没事的时候看看她。”
“三号。”女人指了指天边,“靠右的那一个。”
天空有四个空间站,赵华用手遮着冬日并不太刺眼的阳光,太阳周边现出微微的光晕,他看见了女人指的是哪一个,四个月亮并不规则地散落在天边,靠右的那一个,将是小锦鲤要去往的终点。
陆安也在仰望,他凝视着那边的空间站,在他的视线里,那个月亮好像和晚上洗澡的阿夏一样,在微微发抖。
“你们有没有感觉,它在动”
“嗯”
靠右的月亮确实在抖,赵华也发现了,不是他看得仔细,而是抖动频率变大了,大到所有看到的人都知道,要出事了。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正忙着摆弄数据的国字脸男人停止动作,年轻女人仰起脸,陆安单手遮在额头,时间好像定格在这一瞬。
蔚蓝的天空中,那颗月亮在他们的视线里逐渐停止轻颤,而后开始向下坠落,如同苹果树上熟透的果实,直直朝着大地砸下来。
这一幕莫名让陆安想到几百年前,如果牛顿站在这里,能不能从空间站坠落的过程里悟出万有引力
只是短短片刻,那颗月亮已经消失不见,天空只余三个。
穿着防护服的两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已经升上高空的太阳把两个人影子投在地上,脚下的大地仿佛在颤动,他们有种站不住的感觉。
坠落的过程很短,在他们看来却长的像一生,冲击波夹杂着尘土从极远处升起,声音却还没传导过来,这一幕像是一部无声电影。
赵华坐在地上,视线茫然地望着天空,一只手揽着女儿,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随喜赞叹。”
说话的是陆安,他的表情很奇怪,眉头微微蹙起,视线有些木然地从远处收回,看向穿防护服的两个人,身体随着地面晃动了一下。
“你们放生了一座”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掩盖了他的后半句话,所有人都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倒在地,陆安看见阿夏正努力往这边跑过来,在中途摔倒在地。
烟尘冲天,巨响轰鸣,在末世中,恍如又一次灭世之灾降临。
末世后的第十二年末,坠落了两座空间站,一座逼得阿夏跋涉千里,一座刚刚落下,继续砸在了陆地,也砸破了赵华对天堂的幻想。
浩劫还远没有结束,举目望去,尽是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