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198)六月二十一日,宽阔的长江水潺潺流动,风颤动着水岸边的芦苇,远处薄薄的雾,笼罩长江北岸的山陵,东边晨光淡淡。
河畔边一艘官船早已在岸边等候。
鲍信回头望过前来送行的曹操、曹仁、陈宫、程昱等人,拱手拜别道:“千里相送,归于一别,孟德与诸君,不如就此止步吧。”
他与曹子桓收到汉王的书信后,便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江东劝说曹孟德归汉。
可惜两人倾谈了整整数十日,曹操依旧顾左右而言他,含糊其辞说自己心向汉家,可将江东户籍、耕田数量、赋税、水利名册抄录一份,送到雒阳,证明他无割据之心。
所以如此,只因当年宦官为祸,使他志向无机会施展,奔波劳碌而无一所获,那种情景谁又能懂。
此时好不容易,不再受人掣肘,应趁此刻干出一番丰功盛烈之业,才不被世人轻视。
面对曹操诚恳的解释,鲍信也将信将疑,虽说踏足江东的时日,两人常同榻抵足而眠,各郡许多军政要务也没对他避讳。
但鲍信总觉得曹孟德所言,有些言不由衷,汉王并非不能给官吏授予实权,倘若孟德真想归汉王麾下,不是应该更早举四郡而降吗?
如今刘景升便是前车之鉴,欲降不降,终日犹豫不决,最后让长沙太守张羡起兵讨之,在多方势力夹击下,只能拱手而降。
此刻在雒阳的地位还赶不上汉中张鲁,至少对方还能在官吏不足的情况下,试任豫州梁国相。
而鼠目寸光的刘表,只能与昔日的张扬、刘岱并列,带着刘琦、刘修、刘琮三子,定居雒阳郊外做寻常富家翁,地位甚至连从子刘磐都不如。
难道曹孟德也想步刘表之后乎?
鲍信看向众人身后,还在细心叮嘱曹丕的曹昂,忍不住叹了一句:“孟德啊,我知你有施展抱负之心,可也要多替子孙以为后图,不可急功近利,刘景升旧事,而成为天下笑柄啊......”
“早日前去雒阳,尚可为子修、子桓、子文、子建,留下一条后路,使后嗣不受祸殃。”
曹操用手拉着鲍信踱步而来,此刻终于放开,朗笑说道:“允诚可谓是操良师益友也,多年来常为我费心劳力,让我不知如何感恩为好。”
“刘景升之事,纵使我远在江东也亦有耳闻,依操所见,天下英雄舍弃汉王外,其余宗室如刘虞、刘岱、刘繇、刘表、刘璋等辈,皆为碌碌庸才之徒,胸无志向,亦无谋略,即便是曹孟德也可讨灭之。”
“若操有此基业在手,必让刘表、刘虞、刘璋等窃位素餐之人,为之羞愧。”
一说到汉室宗亲,曹操就很难不去耻笑这些人,能有稍许成就,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不就凭着好出身吗?
倘若他也是汉室宗亲,即便不敌汉王,也足以远超天下庸懦无能之辈。
奈何他曹孟德却是宦官之后,连整顿江东都举步维艰,汝南袁氏的覆灭余波,也能把江东一日三震,由此可见依托此地,难成大事,最多苟安一隅罢了。
而且此刻江夏太守周公瑾,整合了荆州水军,屯兵江夏对江东虎视眈眈,只是稍微接战,便让统率江东水军的子孝差点大败而归。
这让收到战报的曹操抚掌感慨,叹息道:“没想到征讨刘正礼、战孙郎、降会稽王朗,为江东立下赫赫战功,被军士称为“天人将军的曹子孝,竟会水战不敌,那微薄之名的周瑜?!”
连他麾下最能征善战的曹仁,都敌不过只会抚琴听乐的周公瑾,更别说襄阳张益德,长江北岸的乐文谦、张文远、管亥,还有徐州的广陵郡太守陈元龙与李典、高顺等人了。
曹操怔忪发现,他在谁手里都讨不到好处,倘若非要出兵,这些人谁都可以跟他打得有来有回。
假如这些将军太守一起来,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此时的江东已经被团团围住,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虽说夏侯元让率部剿灭了盘踞在吴郡、丹阳郡附近的山越部落,不仅扩充了人口,也可以使其屯田耕地,谷米收成比之前要多出不少,但这些措施又能如何,区区四郡之地。
终究还是要投降雒阳,向汉王俯首称臣。
曹操神情有些恍惚,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归降刘玄德,早知如此当初在濮阳城,便直接开门投降,此刻至少也是一方主将了。
哪像现在,好不容易用数年时间,呕心沥血才将江东治理得井井有条,转眼就要拱手让出去,其中滋味,难以诉说。
眼见曹操有些怅然若失,鲍信没有忘记汉王所托,立马趁热打铁的道:“孟德,天下大势所向,非人力可扭转,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才能避免溺在水中,就像这滚滚长江倾泻而下,沿途草木必将付之流水。”
鲍信说话间抬手指向长江之水,曹操听见也循声望去,握紧手里的马鞭,忍不住笑说道:“允诚所言极是,百川江河异源,而皆归于海,此乃众望所归,大势所趋也,操岂有不明之理。”
“我虽年老,却仍然心智未失,之所以不舍州牧之职,实乃操胸怀四方之志,欲立功边,以求取功名!”
“设使汉王能对我推赤心置腹中,操安得不投死乎?”
“自古君择臣,臣亦可择君,曹孟德若为汉王竭诚相待,始终不疑,必将输肝沥胆,以报效汉家。”
鲍信此刻也是作隐瞒,直接对曹操开诚相见,敞开胸怀说出我的诉求。
我想要的并非富贵,而是始终如一的信任,而那种披心相付的信任,从来有人给过我。
诚若孝灵皇帝,小将军何退,亦或袁本初能对我肝胆相见,言听计从,天上怎会没那么少祸事。
鲍信的话,让曹操略没失神,但很慢反应过来,失笑摇头,指着说道:“孟德啊,袁本初已然身故少时,有想到他还仍记得当年之事。”
“汝忧虑坏了,汉王开诚心,布公道,以诚相见众人,为人豁达小度,且是拘大节,与低祖、光武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