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派遣出去的许多使者,除了在汉王刘备那碰壁,在不讲信义的呼厨泉处送了性命。
便是在车骑将军领弘农太守的张济那里,收获最多。
张济原本就对刘备十分忌惮,知道汉家与凉州军绝无言和的情况。
因此一直在整军备战关注雒阳,虽然听说刘玄德率军出击河东,准备取道郡县安邑、猗氏县、解县、再至蒲坂,窥视关中。
没有顺着大河,强攻遏制水陆河道的大阳县与陕县,然后直取弘农县,心里虽说松了口气,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唇亡齿寒之事,一旦刘备尽收河东二十县,不仅关中丧失屏障。
他张济更将三面临敌,那时北面有河东郡居高临下,东面有河南尹、南边还有南阳郡。
倘若汉军截断他的后路,就真成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杨奉道明来意后,张济二话不说便决定出兵相助,与夫人缠绵缱绻片刻,就果断辞别了新婚之妻,命侄子张绣屯兵驻守陕县,以护弘农。
他则亲率凉州军过茅津渡口,取小道北上跨过山岭,快速驰援安邑。
张济做梦也没想到,他心里念着唇齿相依,凭山水阻敌,成难拔之势,使刘玄德无功而返。
不曾料想为李傕多年故将的杨奉却想借他的兵马,迫使汉王捻着鼻子,依旧任他为河东太守。
要是谈妥了条件,便能立马对身为同伴的凉州军下死手。
幸好刘备并没有同意杨奉所求,不然张济必定有去无回。
浑然不知自己于鬼门关前晃荡了数回的张济,率部过茅津渡口,登高瞭望行军过慢的兵卒,忍不住皱起眉头,催促道:“如此行军,何时才能赶到安邑?此去救人如救火,传我军令,凡军中马匹除器、甲、箭矢及饮食外,不得驮物过十五斤。”
“其余物资,统统置于半路,待击退青州军,凡所失之物,济皆用钱财为士卒补之!”
传令士卒顿时领命,击鼓传告全军。
在舍弃重物后,瞧见凉州兵卒行军脚步,有明显的加快几分,让注视观望的张济不由抚须颔首,颇有欣慰道:“如若我军奋勇如当年,纵使敌众我寡,亦敢勇猛精进,挺身而斗,又何惧青州军?!”
“奈何!奈何!!”
张济轻微叹息之间,不觉转头望朝西边的长安,此刻单凭他与杨奉再加上匈奴人,也未必能在安邑成功挡住刘玄德麾下蹈锋饮血的兵马。
要是关中不来援军,就凭他们的粮草,恐怕只要对方围困大半年,就会消耗殆尽了。
“大司马,骠骑将军,你们莫要让人失望啊。”
张济忾然叹气,默念着长安的李傕与郭汜,希望他们能看时事,不要抱有投降刘备的妄想,不然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说起来倒是有些搞笑,因为河内与河南一早被刘备收复,让凉州朝堂想拉拢关东诸侯的封赏与诏书,无法传达关东各州郡。
故而只能自己内部消化,导致关中几乎遍地是将军,要么就封为侯爵,都乡侯、乡侯、都亭侯、亭侯,这些爵位一眼望去,比比皆是。
或许听见了张济所想,当关中获知汉王率军征河东的消息,无论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与诸多大臣,亦或天子、皇后与贵人宫女,还是凉州诸将和士卒,以及李傕、郭汜等诸多君侯,尽数顿足失色,目眐心骇。
虽然彼此身份不同,但此刻心中都有顾虑,忍不住猜想,万一刘备攻破关中,他们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首先惊恐的是李傕、郭汜等人,其次便是天子刘协与皇后伏寿,再到满堂的公卿大臣。
有人担心兵败被杀,有的担忧在乱军之中遇害,有的则害怕凉州贼狗急跳墙,放任粗鄙武夫在长安大开杀戒,以至血流成河,死者相枕。
因此朝堂的大臣们纷纷向天子告病居家,全部匿藏躲缩在家中院舍,备好粮食用泥土塞堵住大门,终日闭门不出。
只有一些天子亲近的大臣,如太尉杨彪、辅国将军伏完、卫将军董承、宗正刘艾、侍中种辑、侍中杨修等人还没有自封家门,终日上朝与刘协商讨对策。
让刘协稍微有些安慰,每日商讨完,返回宫内都会不禁对皇后与董贵人,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太尉、辅国将军、卫将军皆为汉室忠臣也,我若能早用之,而不听王公之言,岂会有今日之忧。”
只是众人商讨来商讨去,也没办法能悄然越过李傕与郭汜派遣护卫宫殿的千余守卒,成功带着天子与皇后逃出宫殿。
除非让凉州诸将先行内乱,才有出走的可趁之机。
“若是如此,朕恐怕此生都无机会,逃离二贼之手!”
刘协看了一眼宫殿外面,纵然心里愤怒再高,也只能细声的说,就害怕声音传出去。
汉家天子做到他这份上,历代以来还有谁?
哪怕海昏侯刘贺也不会受霍光这般恫吓罢!
刘协联想到此,益觉悲从中来,泣不可抑,自打成为天子时起,就没过月余的安稳日子,不是半夜在厮杀声中惊醒,便是被忠臣的鲜血溅洒在衣袍上,亦或听见宫人的惨叫和呼喊,而无能为力。
古来天子,也就只有秦二世胡亥,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了吧。
想到这儿,刘协不觉低声对众臣,哀戚道:“汉家衰落至此,河间一脉难辞其咎,若是汉王有功于宗庙社稷,我舍天子位又如何?”
“天子本非我所有,倘使无刘氏宗亲舍身奋命而起,汉室恐早为他人所篡,汝南袁氏私刻印绶任命官吏,擅用天子承制封赏乌桓与鲜卑,天下士人皆有目共睹,汉家传位四百余载,万不可亡于不孝子孙刘协之手。”
“我若真亡于乱军之中,待诸位大臣成功逃出后,定要前往司隶,持朕口谕令汉王立奉大统,以此讨伐诸侯,再兴汉室,我于九泉下亦可瞑目……能跪见高祖、世祖也。”
“不然我必将整日涕泪如雨,九洋之下,也实深重恨。”
刘协抬头望了一眼外边的天日,不由得泣下沾襟。
杨彪、伏完、董承、刘艾、种辑、杨修,耳闻此言,更不觉跪倒在地,用衣袖遮脸痛哭流涕。
是我等无能啊!让天子落于凉州贼手中,终日为兵戈担惊受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