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西洋的风在海面上肆虐,卷起千层浪花,源源不断地涌到岸边。风是冰冷的,海水也是冰冷的,但此时此刻,佟央的脸却烫得不能再烫。
冬天的白崖太冷,大部分游客不会多呆,在海边逛一会就去草坪上散步了,很快,岸边的鹅卵石滩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四周说话声消失,海浪与风低鸣,佟央听到他们彼此交融的呼吸。
周白赫仍弯腰定定注视着她,捉起她的一只手,缓慢地摩梭她的手指。
佟央怔怔僵在原地,眼中惊愕,犹疑,不敢置信交织,混杂成复杂的情绪,让她一时间不知怎么反应。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意思是......
这次,不用她猜,周先生就告诉她了。
男人一字一句道:“Elise,我的意中人是你。”
虽然早有怀疑,但真正从周先生口中听到这句话,佟央还是呆若木鸡。她愣愣看着对方,呼吸都停了一瞬。
周先生......钟意她。
从小到大佟央很受异性欢迎,高中和大学没少被男生表白,但没有哪一次,这样令她心动。
那些男生和她告白时,会送一束鲜花,或者一份巧克力,更有甚者在她宿舍楼下摆爱心蜡烛,他们的爱意大张旗鼓,言之凿凿地说喜欢,说爱,但终央却感受不到他们的真心。
而周先生不一样。
比起说,周先生更擅长做。
他会默默做好很多事,在佟央迷茫时引导她,在缺乏信心时鼓励她,在伤心难过时支持她,安慰她??
现在,他说钟意她。
佟央被男人的话戳中心窝,她知道,自己心里仍有顾虑,但所有的顾虑,都抵不住此刻的心动。
她的脸颊更红,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别扭地问:“周先生,我们......差距那么大,你应该见过很多家境比我优越,比我漂亮的女孩儿,你怎么确定,意中人是我呢?”
“因为心疼。”周白赫说。
“看见你受欺负我会心疼,看见你哭泣我也会心疼,总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这种心情,以前从来没有过。”周白赫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这些情绪不是因为钟意的话,我不知道还能因为什么。”
佟央捏了捏手指,“我………………”
“不急。”周白赫打断她,“没有必要现在回答我,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佟央迟疑着点点头,她太激动,也太害怕了,脑子一片混乱,需要一些时间平静,好好地组织语言。
他们在海边呆太久,两人颜值又高,早就吸引了不少游客的注意力。
周白赫问她:“冷不冷?”
“不冷。”
周白赫:“说谎,你的手是冰的。
佟央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冷,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
“能不能先向你预支一个拥抱?”
佟央一愣,“嗯?”
下一秒,不等她的回答,男人便自作主张,将她拥进了怀里。
周先生的怀抱总是出乎意料的温暖,有灼热的温度,像一只暖烘烘的火炉,足以烘干她所有的心事。
佟央犹豫了下,缓缓伸出手,回报住他。
海鸥应和着风的呼啸,在天地间飞翔,他们紧紧相拥,享受难得的平静,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一个外国女孩跑过来,“打扰一下??”
周白赫放开佟央,问:“有事?”
“我为你们拍了一张照片,送给你们。”女孩递给他们一张拍立得相片。
周白赫接过,说:“谢谢。”
女孩摆摆手,“没关系,你们......是情侣吗?”
周白赫:“还不是。”
拍立得将他们拥抱的画面记录下来,绵长的海岸线,雪白的崖壁,以及年轻的男女,照片色彩分明,看不清人物长相,却格外有氛围感。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佟央盯着合照看了好一会,有点幸福到想落泪。
周白赫说:“回去复印,一人一张。”
“嗯。”
沿着阶梯往上,回到草坪,旷野上吹来冷风,他们牵手逛到灯塔附近,像游客一样打卡完几个景点就回去了。
这会天色渐暗,走到公交车站附近,佟央看一眼站牌信息,说:“糟糕,最后一班观光车是四点半,我们刚好错过了。”
“没关系,可以打车。”
伊斯特本有专门的打车app,周白赫掏出手机下单,等了十多分钟,有司机来接他们。
回去的路上一片漆黑,但佟央的心情很好,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周白赫接到郑修的电话。
“周先生,和carapace的交接工作已经完成,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我已经送到您的房间了。”
周白赫“嗯”了声,“还有别的事吗?”
郑修犹豫了下,说:“还有件事,关于您的父亲。”
“讲。”
“刚刚得到消息,您的父亲已经和照顾他的江惠女士,在美国注册结婚了。”郑修停顿几秒,继续说:“因为车祸受伤,您父亲下个月想回国治疗。”
一时间,周白赫没说话。
周循和祝青蔓早就离婚了,离婚没多久,祝青蔓有了新的家庭,周循却一直保持他的浪子人设,身边从不缺女人,但没有再婚。他讨厌婚姻束缚,讨厌责任,一边贯彻单身主义,一边处处留情。
老实说,周白赫没想到,有一天周循会再婚。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想演一出浪子回头吗?
简直可笑。
从前周循养在外面的那些女人,周家可以不管,每个月给一笔钱打发掉,但如果周循再婚,关系合法化,姓江的女人和她儿子地位就不一样了。
郑修也想到了这层,像周家这种大家族,亲缘关系浅薄,一旦涉及核心利益,怎么可能兄友弟恭。
郑修询问:“周先生,我们要不要早做准备?”
“等我回来再说。”
电话挂断,周白赫看向窗外,久久无言。
他的情绪相当稳定,也习惯了自我消化所有的不开心,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异常,但佟央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乖乖地不再说话,直至回到酒店。
下车后,佟央主动询问:“周先生,今晚我能去你的房间吗?”
周白赫轻扯唇角:“当然,求之不得。”
酒店里没有其他同事,两人的行事格外大胆,周白赫直接牵着她去乘坐电梯,而佟央也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到达套房吃过晚餐,周白赫需要处理一些公事,佟央先去洗澡。
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她坐在沙发上回复邮件,忽然看到一条短信。
【佟央,江蔚去伦敦了,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江蔚现在是我男朋友,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离他远点??楚心雨】
看清这条消息,佟央简直气炸了,只回复了两个字:【神经。】
把号码拉进黑名单,佟央无事可做,周先生正在工作不好打扰,想了想,佟央大着胆子,爬上了他的床。
等周白赫工作完从书房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佟央穿着浴袍睡在他的床上,一头青丝披散开,她微微侧着身,像摄人心魄的水妖。
周白赫喉结一滚,“Elise,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帮你暖被窝。”佟央不好意思地回答。
周白赫扑哧一下乐了,“这么贴心?”
“嗯。”佟央问:“你的工作结束没有?"
“结束了。”
佟央掀开被子,往后挪了挪,拍拍被她体温捂热的床垫,说:“那你上床休息吧。”
活了二十九年,周白赫第一次经历被人暖被窝这种事,他先去洗了个澡,出来后熄灯上床。
被她捂过的那片地方热乎乎,带着女孩子特有的体香,周白赫翻身将人揽进怀里,深嗅她的气息,“Elise,怎么那么乖?”
佟央说:“周先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察觉到从回来的路上开始,你心情有点沉重,所以,我想哄哄你。”
周白赫被她哄的心肝都快化了,怎么会有女孩怎么乖,这么贴心。
一个吻落在她的颈上,周白赫道:“为什么想哄哄我?”
“因为我知恩图报,因为.......我希望周先生开心。
沉默片刻,周白赫忽然道:“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翌日白天,两人呆在酒店没动,周白赫忙工作,而佟央需要写一份这次出差的项目报告交给汪紫玫,直到下午,周白赫才带她出门。
佟央不知道周先生要带她去哪里,一路上也没多问,车子绕了几个弯,停在皇家歌剧院门口。
周白赫在附近买了一把郁金香和芍药的混合花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递给工作人员,牵着她走进剧院。
皇家歌剧院是伦敦历史最久,名声最大的老牌剧院,大厅屏幕上显示今天的演出剧目,有《茶花女》,《罗密欧与朱丽叶》等耳熟能详的剧,周白赫问:“看过话剧《雷雨》吗?”
“没有。”
“正好,今天我们看这个。”
佟央总感觉,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不仅仅是看剧。
进入剧场不久,灯光暗下来,话剧开始了。
舞台上,以暗沉的蓝为主色调,演员从一座深邃的环形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仿佛步入深渊,整体氛围很是压抑。
大学时候佟央曾看过《雷雨》原著,但话剧的呈现方式更加直接,她不禁被演员的情绪感染,全神贯注地投入。
话剧一共九十分钟,八位演员同台飙戏,串联原著24个章节,展现人物沉重的宿命,结束时,佟央仍沉浸在话剧里。
剧场内灯光亮起,之后便是谢幕环节,主持人上台一一介绍每位演员,当介绍到扮演鲁诗萍的演员时,佟央不禁一怔。
那位演员,名字叫祝青蔓,是周先生的妈妈。
佟央看向周先生,终于知道他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了。
祝青蔓曾是国内家喻户晓的演员,因为话剧人物需要,今天的衣着朴素妆容黯淡,但仍挡不住她的光芒。
祝青蔓展开双臂,脚步款款地上前,向观众鞠躬致谢,她笑容大方,眼神奕奕,看得出来真心喜欢这个职业。
周白赫俯身,靠近她耳畔,轻声:“跟我去一趟后台。’
“好。
两人静悄悄离开座位,没打扰其他人,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去后台需要穿过一条艺术走廊,路上佟央很是后悔,怎么来的路上就没多问一嘴要见什么人,她空手来的,等会见到周先生的妈妈岂不是很尴尬?
佟央小声抱怨:“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说什么?”
“说今天会见你的妈妈呀。”
周白赫轻笑,“怎么,第一次见家长很紧张?”
"......"
佟央耳朵红了,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怎么就先见家长了?顺序是不是搞反了。
但来都来了,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佟央调整呼吸,暗示自己等会好好表现,周白赫却说:“放心,等会我们不一定能见到她。”
“什么意思?”
这时后台到了,周白赫没回答她的问题。
后台有许多化妆间,大小不一,有的是公用,有的大牌演员专用。周白赫带她走到最大的一间,推门进去。
祝青蔓还在舞台上谢幕,这会化妆间里有五个人,助理,化妆师服装师,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少年眉眼间,与周白赫有点相似。
看见周白赫,里面的人皆是一愣,表情惊讶。
中年男人快步走来,尴尬地挤出一丝笑,“阿赫,你怎么来了?”
“来伦敦出差,今天是她生日,顺便过来看看。”周白赫唤那个中年男人滕叔,问:“等会你们什么安排?”
滕叔道:“在家里办party,请一些朋友过来热闹热闹。”
周白赫淡淡:“挺好。”
眼看祝青蔓快回来了,滕叔神色有些紧张,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嗯。”
寻到一间没人用的化妆室,关上门,滕叔才注意到佟央,问:“这位小姐是?”
“我钟意的人。
“哦??真好,真好,你年纪不小,是时候有个女朋友了。”
周白赫表明此行的目的,“我想把她介绍给我妈认识。”
“恐怕......不方便。”滕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自在地说:“你也知道,青蔓这几年情绪是稳定了,但只要一提起与周家相关的事,见到周家相关的人,她就会犯病,心理医生也说,最好避开她的病源。”
“你不知道,前几年我们去纽约玩,意外遇到周循,她当时情绪失控差点跳楼。阿赫,她现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有我,有阿简,一切都很好,你......”
周白赫打断他,“我明白。”
沉默,漫长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外面传来喧嚣,是演员谢幕完回来了,佟央甚至听到,祝青蔓和旁人说笑的声音。
祝青蔓的声音那样动听,像个小女孩一样雀跃,用英文兴致勃勃和旁人谈论今天的演出多么成功,她的心情多么激动,不断有人祝福她生日快乐。
而周先生,只能藏进这一间小小的化妆室。
佟央心口钝痛,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感受到她的体温,周白赫温和地笑笑,将手中的花束递给滕叔,“帮我带给她。”
“一定,我会说是她朋友送的。
“嗯。
滕叔看周白赫一眼,又看佟央一眼,动了动,只好道:“今天你们来得突然,我没有任何准备,这样,改天我送一份礼物,就当祝贺你们......”
“不用。”周白赫说:“你忙,我们这就走。”
“好,好。”滕叔说:“那我先走了。
“嗯。
滕叔走后,他们又在化妆室呆了一会。祝青蔓被人群簇拥着走出来,有剧场的工作人员推来蛋糕,全体工作人员和同事一起给她唱生日快乐歌。
她感动得流泪,哽咽道:“感谢我的丈夫和儿子,也感谢今晚的大家,因为有你们,我如此幸福。”
透过门缝,周白赫默默注视着一切,许久,他回头对佟央说:“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
像来时一样,他们静悄悄地离开。
司机就在剧场外面等着,但周白赫没选择乘车,而是问:“Elise,愿意陪我一起走走吗?”
佟央用力地点头,“我愿意。”
夜晚,伦敦浓雾弥漫,他们沿泰晤士河一直走,路灯发出幽暗的光,仿佛一座幽灵城。
能坐上亚恒总裁位置的人,情绪管理能力一流,周白赫看起来并无异常,他平静道:“抱歉,今晚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本以为能带你见见她。”
“没关系。”佟央强调,“真的,她在舞台上的表现很出色,我已经见过她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了下,还是道:“周先生,你妈妈......生病了吗?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想说的。”周白赫道:“她确实生病了。”
祝青蔓是港城豪门千金,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任何苦头,十八岁进娱乐圈也是家里保驾护航,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大小姐一生顺风顺水,直到遇见周循。
周循太会哄女人了,祝青很快沦陷并怀孕,那时她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她恋爱脑发作不愿打胎,生下孩子只能瞒着外界,并催促周循和她结婚。
可周循还没玩够,两人分分合合,最终周白赫六岁那年,在祝青蔓父母和周庆康的施压下,周循娶了祝青蔓,周白赫正式回归周家。
但祝青蔓的厄运开始了。
婚后,周循并没有收敛,他的情人不断带着孩子找上门,祝青蔓心思单纯哪里斗得过,最终,她被丈夫和丈夫的情人们逼得精神异常。
她开始醒悟,知道自己嫁错了人。她讨厌恐惧周家的一切,包括周白赫。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用刀指着周白赫,哭着说不该生下他………………
后来,与祝青蔓青梅竹马的滕叔出面,替祝青办理离婚手续,并带她出国,祝青蔓病情好转后,他们结婚,并有了一个孩子。
讲到这里,周白赫停顿片刻,由衷道:“她现在很好,我真心为她高兴。”
他不恨祝青蔓,一点也不。
“每年这天都习惯过来剧院看看,如果有她的演出就送一束花,然后再一个人步行回酒店。本以为她的病完全好了,没想到还是不能见我,带你白跑一趟。”
雾气越来越重,前方的路一片迷蒙。
佟央的头发被雾气涸湿,眼角涌出滚烫的液体。心口像落入雪粒,那样冰凉刺骨,让她不禁颤抖。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幅画面。
深夜,一眼望不到头的伦敦街道,周先生一个人从剧院出来,路灯在他身后熄灭,他慢慢地走入浓雾里。
佟央定了定神,忽然,很想勇敢一次。
无所谓有没有结果,无所谓般不般配,她想努力地靠近周先生。
至少,她不想再让周先生,独自一人穿过迷雾重重的长街。
那条路太冷,也太孤独了,她想陪着他。
佟央深呼吸,鼓起勇气,伸出双手环抱住周先生的腰,红着脸说:“周先生,以后每年的这天,我都想陪你来这里。”
“嗯?”
佟央抱紧他,虔诚地请求,“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