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团圆饭,申明瑚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跑去主卧,窝在申云骊怀里,跟她说了会悄悄话,才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躺在睡了十几年的床上,申明瑚很快睡着。
首都很少有蚊子,二楼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着,夜风吹拂,给房间里送来阵阵清凉,床尾的电风扇在房间主人睡着后,被人扭到了最小档。
“猎猎,猎猎……”
申明瑚觉得自己独自置身于森林中,而有人在叫她。
申明瑚挣扎地睁开眼睛,房间内一片朦胧清辉,从阳台上传来一声声轻轻地呼唤。
还真有人喊她呢。
申明瑚瞬间清醒了,拉开身上的薄被,穿着拖鞋,急步走到阳台上。
经过“深挖洞、广积粮”的时代,大院底下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防空洞,一家连着一家,一户通着一户,成为一张交织的大网,入口就是每家都菜窖,掀起菜窖上面的地板,顺着梯子走下去,沿着里面四通八达的地道,就能去到别人家里。
防空洞对大院里的孩子来说,是个神秘的探险之地,里面到底有多少条路,谁也说不清楚,隔三差五,新一代的小孩子进去冒险,总能发现一条新路出来。
孩子们都想着进里面玩,但防空洞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稍不留心就会迷路。
有一次两个孩子相约着进去里面躲迷藏,晚饭时间了,家长找不到孩子了,找遍了整个大院,最后才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找到。
那一天,大院里所有的大人,不管关系好不好的,熟悉不熟悉的,都打着手电筒进入地道里面,帮忙找孩子,好在孩子最后找到了,只是累晕了过去,在里面睡着了。
最后家家户户的地道口,都被装了一个隔板,和菜窖隔开来,从里面锁上了,有的人家家里不开火,一家子都是吃食堂的,甚至连菜窖都一起封了起来。
但此时此刻,二十出头的周念淮就站在申家院子里菜窖板上,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夜风从他英气逼人的脸庞穿过去。
“我去。”申明瑚从二楼阳台看下去,低低地骂了一句,但同时,她心里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周念淮看到申明瑚出来了,高兴地冲她不停地挥手,然后指了指从一楼伸到二楼阳台的两根白色大柱子。
申明瑚马上明白了周念淮的意思,他想要从柱子上爬上来。这可不行,即使周念淮能处理掉院子里的痕迹,但也别想躲得过她爸爸这个老兵的一双利眼。
今天下午听她爸爸的意思,话里对周念淮不太满意,对她和周念淮见面十分抵触,要是他发现,周念淮半夜偷偷爬进了她的房间,那还了得?
不过她干嘛管她爸爸对周念淮满不满意啊?申明瑚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但管它呢,现在也没时间让她想清楚了,想到这里,申明瑚回过神来,连忙对着周念淮做了个“禁止通行”的手势,然后指着菜窖口,示意他就在原地等着,她马上下去。
看到周念淮伸出去的脚,又放了回去,申明瑚舒了口气。
整栋房子静得吓人,夜色之中,房子显得更加大了。
申明瑚赤着双脚,一手拿着鞋子,一手扶着楼梯的墙壁,蹑手蹑脚走下楼来。
走下最后一道木制楼梯,申明瑚放慢呼吸,转头看了一眼一楼主卧的门,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朝玄关处走去。
申明瑚拿起一双外出鞋子,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居家鞋,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都怪周念淮这个混蛋。她干嘛要把拖鞋拿下来,也用不上啊。
现在还得找个地方藏起来,要不然她爸妈起夜,看到客厅里随意放着她的拖鞋,岂不吓死。
申明瑚屏住呼吸,慢慢打开鞋柜子,没好气将拖鞋往里面一塞。
周念淮比申明瑚更早地回到了大院,好几天了,他虽然窝在家里,但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复习,申明瑚的身影时刻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不得安宁。
他想着,只要申明瑚也回了家,这种情况就会改变的。没想到申明瑚今天下午回来了,他心里又来一个更为急迫的念头,想要来见她。
对于小儿子的心思,徐慧宁一清二楚,比起脾气暴躁的孩子父亲,家里的几个孩子,有什么心事更愿意对她说。
早在一年前,不年不节的,小儿子突然给她写了一封家书,这封信还是寄到她单位去的。
周念淮在信中坦坦荡荡地说,他有喜欢的姑娘了,这个姑娘就是申明瑚,但好像申明瑚一点也不开窍,不仅跟他要好,跟文工团里的好几个男兵也谈得来。
周念淮想要向她这个母亲拿拿主意,怎么让申明瑚注意到他已经比她高了,还有怎么让那些男兵离申明瑚远一点。
徐慧宁先是恭喜他,小小年纪就找到想要相伴一生的热,然后一个主意也不给小儿子出,只是让他稍安勿躁,慢慢等着,不要冲动,将申明瑚给吓跑了。
徐慧宁不是对申明瑚不满意,恰恰相反,她对申明瑚满意的不得了。申明瑚聪慧过人,性子大大方方的,说话敞亮,一点也不扭捏,还有那张脸蛋长得多招人爱啊。
申明瑚三岁时,徐慧宁就教给她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申明瑚只念了几遍,就能一字不顿地背下来,让徐慧宁欣喜不已,觉得自己找到一个继承衣钵好苗子。
可惜这位学生,虽然天资过人,但性子却不定,对专研一门语言没有兴趣。
徐慧宁也不好强求,给申明瑚当老师这些年,她可太爽,有一个一教就会的学生,那滋味,啧啧,太有成就感。
徐慧宁喜欢申明瑚,也不止是因为申明瑚聪颖,申明瑚长得就很招人喜欢,玉雪可爱,性子活泼。徐慧宁就没见过哪个孩子有申明瑚这么白的。
要不是申云骊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都想抱回来家来养了。她想要当申明瑚的干妈,但连号码牌都领不上。
因为想要认申明瑚做干女儿的人实在是太多,为了不得罪人,也不给申明瑚将来的人情往来添麻烦,申云骊干脆一视同仁,一个也不答应,说她家的宝贝闺女只能有她这一个“妈”,干妈也不行,她会吃醋的。
以上种种,徐慧宁看了小儿子的来信后,心里暗叹,这臭小子有眼光。
虽然拦着周念淮追人,可徐慧宁是真为了小儿子好,连她这个旁人一看,就知道离申明瑚开窍远着呢。
小儿子要是急赤白脸地去告白,保证将人给吓跑,申明瑚一见他就心里感到别扭,不自在。慢慢地就会和他疏远了,等申明瑚的那颗纯真的心变成了芳心,那还轮着得上他。
小儿子要是按兵不动,作为申明瑚身边的异性第一人,申明瑚要是有了少女心事,那目光自然而然地就会落在他身上。
不是徐慧宁自夸,小儿子虽然比不上申明瑚,但确实她几个孩子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况且两家人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申云骊和乔向平难道舍近求远,想要宝贝闺女和给大院外的男孩子谈对象?
看着小儿子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一会儿到厨房去瞧瞧,一会儿又到院子里去,一会儿又在客厅里坐着,没坐几秒,又站了起来一个劲地往门口瞅。
徐慧宁眼睛仍旧落在报纸上,却开口说道:“今天你甭想见到人家,人家一家三口团圆,你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论亲近,韵韵这孩子比你更和猎猎要好,韵韵都在自个家老实看书呢,明天早上去找猎猎玩。”
周念淮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鼓起腮帮子吹气,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着膝盖。
明天?今天?午夜十二点一过,不就是明天了吗?周念淮坐在写字桌前,低头看着手表走针。
十二点一到,他噌地站起来,出了房间,却和起夜喝水的姐姐撞了个正着。
周念淮姐姐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你也渴了?”
周念淮摇头说道:“我睡不着,想要去操场上跑两圈。”
周念淮姐姐用“有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抿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去了餐厅,去倒水喝。
她也没追根究底,管周念淮是不是真去跑步了,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周念淮换了鞋子,等姐姐喝完了水,回了自己的房间,掀开自家院子里的菜窖板,钻了进去。
申明瑚轻手轻脚拉开直通院子的左侧小门,然后猫着腰溜到院子里。
申明瑚本想说,周念淮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我家来?
但对上周念淮那双殷切专注的眼睛,申明瑚这些话却说不出来了,噎在了喉咙里。
她的脸庞慢慢地染上一层红晕,声音也不由地变得小了。
“你怎么来了?”申明瑚直视着周念淮,大大方方地问道。
周念淮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脸色涨红说:“我想来跟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