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
赤裸裸!
叫人触目惊心!
不过片刻工夫,在场所有小喽?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将脚下的土地浸染。
尽皆喋血!
杨志收刀而立,刀刃滴血未沾,他面沉似水,背向众人,气质冷峻,仿佛这场杀戮不过是轻飘飘的云烟一般。
村民们是又惊又惧。
这还是那个面皮薄,随意逗弄两句就手足无措,昨晚还想轻生跳崖的外乡人么?
柳老汉拿着火把赶来,见这满地尸首也吓了一跳。
“多谢恩公!”
柳老汉作势就要跪下。
“噫!何必如此,老丈快起!”
在众人火辣的目光中,杨志早就有些不自在了,保持收刀而立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好在有柳老汉赶来,及时化解了他的社恐。
柳老汉稳定情绪后,快速吩咐村里的后生,收拾了战利品,将这些小喽?的尸体抬出村外,先暂时安置在废弃的土地庙再说。
“这些贼寇看样子,只是前锋哨兵来踩点的,这几日恐怕还有人来!从现在起,每家每户必须派出一个壮丁守夜,其余的,立刻休息保持精力。”
“锄头镰刀压根没法杀敌!楚老六,你会熔铁铸器,马上取了这些贼寇的兵器,该补的补,该修的修,连夜给我弄出百来柄朴刀;
老孔!你跟几名猎户抓紧时间,砍竹揉绳,做一批弓箭出来;马婶辛苦你们,缝一批厚点的藤衣软甲出来,就什么锅碗瓢盆代替,裹在里面能防身就行!
其余的,有两把子力气的,去挖壕沟、去下兽夹,快去!!”
柳老汉一边抽着旱烟醒神,一边快速调配着人手。
“是!!”
村民们不敢含糊,各自带了器械,赶紧忙去了。
见此,杨志有些奇怪,开口问道,
“老丈,何不赶紧派人去报官?"
柳老汉摇了摇头道:“唉,我们之前也试过报官,可是压根连郓城县县衙都进不去,怎么报……………”
“哼!这些狗官!”
杨志顿时以为是郓城县的知县尸位素餐,消息闭塞,不由暗骂了一声。
正说着,杨志便见阿牛蹲在地上一具尸体前,似乎在翻找什么。
“小子,你在作甚?”
杨志疑惑的问道。
阿牛动作一顿,沉默数息,缓缓转过头,张着黑黢黢的嘴,粘稠的血液从他嘴角滴落下来。
他左手握着匕首,右手则捻着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正努力往自己嘴里安。
杨志心中悚然。
虽然这年代,物理意义上的吃人实在不算稀罕事了。
但此时猛地看到这场景,还是让杨志眼皮一跳!
柳老汉发现了这边的异样,赶紧跑来,看了一眼后解释道,
“好汉勿怪。这娃子没有舌头,是个哑巴,所以偶尔就就症,想找到自己的舌头………………”
柳老汉叹了口气,道:“好汉若是累了,不妨回屋休息,这里有我等就行……………”
奇怪的是。
杨志心中没由来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眼阿牛,这才回到柳老汉家。
身上都是血腥味,又不方便洗漱。
脚上布鞋更是破了个洞,露出一截有些倔强的大拇指。
杨志干脆双手环抱朴刀,坐在床上,准备捱到天亮。
他这把刀,唤作金花嵌龙宝刀,乃是祖传之物,当属神兵一流。
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只是等闲。
最关键的是,只有杨志自己知道,这把金花嵌龙宝刀中藏着天大的秘密。
杨志乃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杨令公被辽将俘虏,绝食三日而死,随身携带的,便是这把金花嵌龙宝刀。
也是因此,杨令公一缕英魂不散,居于这把宝刀之中。
而这,便是杨志走投无路,在东京卖刀后,老祖宗显灵,被老祖宗吊锤掌脸了一顿后,才知晓的………………
后半夜越发阴冷起来,空气中都湿漉漉的,单薄的窗户根本就无济于事。
杨志正闭目养神,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到院子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柳老汉似乎忙完了,也回到家中,准备上床休息。
杨志坐在床上胡思乱想,反正左右无事,便起身想找柳老汉问问村庄的情况。
柳老汉的房间,在堂屋的另一侧,只是用一扇朱漆斑驳的木格子门隔开,年久失修了,木格子之间都是缝隙,还能透出灯光来。
杨志腰胯宝刀,轻手轻脚走到柳老汉房门外,目光不自觉借着门缝朝里面看了眼。
房内只有一张竹床,没有被褥、枕头,一盏油灯放在竹床边的地上。
灯光暗淡,摇曳着怪影。
只见那柳老汉,背着杨志站立。
然后伸出手扶着自己的脑袋,朝一边旋转,头就被他摇了下来,放在床上。
柳老汉又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只是耸耸肩,右手也脱落下来,被他放在竹床靠里的位置。
然后,柳老汉又如法炮制,将左腿,右脚卸下。
“唉,阿牛又忙着找舌头,倒是没人帮我摘下右臂了......”
柳老汉竹床的的那颗脑袋面露愁容,叹了口气。
木门外,杨志目露骇然之色,心惊肉跳。
什么情况?
是酒家的幻觉?
还是说,柳老汉是......鬼?!
那这个村子......是鬼村?!
等等,怪不得!
杨志猛地察觉出方才心中那不对劲的由来了。
这村子,分明是郓城县本地的村舍,可连个名字、村碑都无!
而且一个村子的,按理说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往上数三代,还是表兄弟。
可村里既有姓柳的,也有姓楚的,姓孔的......五花八门。
听口音也各不相同......
怪不得没法报官、找不到门路,县衙有人道气运依附,等闲妖鬼之辈,自然无法靠近!
也就是杨志反应过来的?那。
一股山野寒气袭上脖颈,杨志发现自己站在一处乱树丛中。
天已经蒙蒙亮了,丝丝白光浮现天际。
四周一片荒芜,既无房屋,也无村落。
只有一个个小土包,如一般,死寂在泥土中,土壤有翻动的痕迹,很新鲜,似乎是刚埋葬不久。
地上散落着木质的弓箭、用枯叶缝制的轻甲、泥巴捏的朴刀......
鲜血未干,似乎刚经历一场恶战。
而在这些小土包后面,影影绰绰的藏着许多鬼魂,似乎是担心吓到杨志般,躲着不出来。
杨志本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物,很快就稳定心神。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下,问道,
“还请柳老丈现身一叙。”
不远处,一座小土包后,传来????的声音。
柳老汉似乎是在重新装好四肢、头颅。
片刻后,柳老汉才现身,走到杨志面前,略带歉意的拱手说道,
“抱歉了后生弟,可吓着你了?”
柳老汉的声音有些缥缈,似乎是隔着老远的距离跟杨志说话。
杨志看着面前之鬼,沉默了下,道,
“老丈,你的头......装反了。”
“NER NER NER …………….”
柳老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将自己的头转了过来。
声音果然也变得清晰许多。
杨志摇了摇头,本能性的握住了宝刀,开口问道,
“你们这些鬼......是来往的客商?”
柳老汉叹了口气,道,
“然也。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这些年来,惨死在梁山泊上那群贼寇刀下的客商。有从蜀地来的,兜售蜀绣;也有从青州来的粜米客人。老汉我是关西来的,来卖烟......只可惜,被五马分尸了。”
杨志眉头一皱,道:“那你收敛尸骨......”
“唉,我等孤魂野鬼聚集于此,一来是不忍再见其他客商落难,又被贼寇打杀了去,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替他们收敛尸骨,有个葬身之处;二来则是自己的自己报!”
说到这,柳老汉眼底掠过一丝痛恨,道,
“梁山泊贼寇势大,官府却坐视不管,那我们自己管!疏通水脉,积聚阴气,强大鬼体,准备刀枪剑戟等兵刃.......得兵强鬼足了,就打上梁山!”
“刚才那批小喽?,便是梁山泊察觉到我们这些死鬼的存在,三番五次坏了他们的营生,便前来打探消息的。”
杨志闻言,顿时心生敬佩之意。
区区鬼魂,竟如此英勇仗义。
杨志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祖宗。
杨志语气铿锵有力的说道,
“原来如此!酒家愿来助你!”
“不可不可。”
谁知道柳老汉果断拒绝,劝阻道,
“后生,人有人道,鬼鬼道。昨夜我等见你要寻死,这才迫不得已施了戏法,骗你到坟堆里来,等天一亮,你还是速速离去,免得受到我等牵连。
"ng0909......"
一张有些憨厚的小脸露了出来。
阿牛故意张开缺了舌头的嘴,做出一种吓人怪的样子嘿嘿一笑。
便将一件从小喽?身上扒下来,还算完整的红衲袄和一对吊墩靴递给杨志。
想来是阿牛注意到,杨志一身衣物褴褛,多日不曾换洗了,尤其是历经厮杀,更是难免沾染血腥味,这才送来新衣。
看着阿牛那黑黢黢的嘴。
杨志猜到了,阿牛的舌头怕是被贼寇割了去,或下酒、或腌制,给吃掉了.......
小土包后,其余的“异乡客鬼见杨志似乎并不害怕,这才缓缓走了出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安静的站在原地,朝杨志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去。
杨志没有动。
只是攥紧了刀,语气坚定。
“此事,洒家管定了!”
咻!
忽然一道羽箭裹挟着劲风,疾射而至。
箭镞寒光闪烁,擦着杨志脸颊呼啸而过,箭羽扫过面庞,恰似刀刃割肤,带起一道细微血痕,这才钉入了不远处的一座坟墓中。
一道凄厉惨叫声传来。
黑烟袅袅,一只客鬼当场消散。
“你管?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管我梁山泊的事?!”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光渐亮的方向,荒地之外,静悄悄的跳出数十道身影。
马摘銮铃,人皆衔枚,个个挎弓提刀,身材魁梧,气质凶狠。
很明显是一批精锐之兵。
而在这群人后面,还簇拥着两名头目。
一个穿着软甲,印堂窄、人中短、鼓鼻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倒是虎背熊腰,稳健身形,浑身肌肉紧绷绷的,但缺了一只耳朵,气质显得有些乖张。
软甲男子的目光在杨志脸上的青记稍稍停顿了下,冷哼一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杨志!当日王头领见你零仃可怜,邀你上山,你这厮给脸不要脸不愿入伙......这也就罢了,今日竟然助纣为虐,跟妖邪为伍,冲撞起我梁山泊了?!”
杨志看了这软甲男子一眼,闷闷说道,
“无名之辈,洒家不认识你。”
“你!”
软甲男子勃然大怒,当即朝左右吩咐,
“取火油来,放火烧坟,趁着天亮阳盛衰,掘了这些死鬼的坟,曝尸三日,看他们如何作妖!”
“是!”
这群小喽?手持火器,尽皆散去,冲入乱坟之中。
而乱坟内,柳老汉等客鬼早就在软甲男子等人现身的那刻,便整顿好阵队,披挂好兵刃、叶甲。
柳老汉大吼:“先刮阴风!”
一众客鬼拼了命的吐气。
平地升起一个个小小的旋风,在原地打转,带着丝丝缕缕的幽寒之气,冻彻四肢关节,让人动作迟缓,颤栗不止。
柳老汉道:“再放暗箭!”
十多只客鬼手中木弓散发微光。
嗖嗖嗖!!!!
一道道箭矢攒射,附着着鬼气,朦胧无影,肉眼几乎无法看见。
它们的目光很冷,双手也很冷,感受不到任何疲惫。
取箭、拉弦、取箭、拉弦......似乎已经演练过无数回了。
“随我冲!天亮之前,必须将他们诛杀于此!否则日后,又有千百同袍遇难于此!
我等之后,再无异乡楚客!”
柳老汉振臂一挥,手持泥塑的朴刀,立刻带着黑压压的客鬼冲了上去。
就连昨夜刚入土的那十多只水鬼,都从土里爬了出来。
浑身胀鼓鼓、湿漉漉的,好似座小山。
无需吩咐,便自发的穿了纸甲、手持木牌,当做冲锋的虎将,杀在最前面。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客鬼的,也有贼寇的。
但大多数都是客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