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顿了顿,继续说道,
“此人有翻江倒海、起石平山,斩妖除魔之能。可授降魔大法师之位,另领马步精锐军士,定可斩杀鲁达,扫清渭州!”
唐代释家修士,法海?
距今都快三百年了吧?
释家还有这等高功?
赵佶大喜过望,当即准奏,降下圣旨,着枢密院差人赍敕前往密印寺,宣取法海。
左右文武正欲退朝,却听得赵佶声音传来,叫住众人,
“休走!站在原地,别动。”
满朝文武满脸疑惑。
往日圣上一退朝,溜得比谁都快。
怎么今日,还要延长了?
却见赵佶扯来宣纸,润墨提笔,笔走龙蛇。
众人皆以为圣上是另有秘旨要宣,不料片刻后,赵佶放下笔墨,眉飞色舞,吹了吹宣纸,朝众人展开一看。
竟然是一副‘百官抓耳捞腮朝圣图’!
之前众人在御阁中,抓耳捞腮、左顾右看、面露惊色的窘态,纷纷落于纸上。
唯有龙椅上,坐着的这位天子,气度井然,面露威严。
栩栩如生,笔触细腻,虽只是简单的水墨画,竟然都给人一种色彩丰富错觉。
似乎画中之人,下一刻就会挣脱画卷,化身为活人!
“好画,好画,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又添一副传世之作!”
在其余官员还在发愣的时候,高俅已经一步窜了出来,面露谄媚之色。
“哈哈哈,爱卿谬赞了……你们退下吧,高爱卿留下,与朕共赏此画!”
……
呜~~
阴森破败的幽冥焦土,似有阴风吹拂而来,远方可见鬼影重重,黄泉天上也有不明状的生灵,一晃而过,只留下上百里的浪花滚滚,犹如将天都分割开了般。
一缕缕银光自黄泉天中飘忽落下,落地一展,便化作一个千娇百艳的美人儿,当得是发如墨染、唇似涂朱,有沉鱼落雁之资。
走起路来,腰肢轻摆,臀儿一提一摇的,一看就不是良家。
反而充满了一股狐狸的骚味。
只是这美人儿看似放荡,但那对丹凤眼中,却难掩沧桑与深邃,宛若深潭般,对视者都会被其摄入心神……
是只老狐狸。
远远地,一座威严的建筑群遥遥在望,门匾上的烫金大字,清晰可见——
酆都鬼蜮。
只见鬼气深深,奇峰怪石林立,漫山遍野皆是鬼魅,正排着队,有条不紊的进入鬼蜮之中。
酆都鬼蜮内,便是十殿所在,另有十大阴帅坐镇,乃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日夜游神、豹尾鸟嘴、鱼鳃黄蜂。
而鬼蜮后,便是奈何桥、转世池,也是阴曹地府的核心所在。
老狐狸身形一卷,便跨越百里的距离。
鬼蜮的大门很快出现在她面前。
是一扇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朱红色大门,门户洞开,有阴差鬼神在门前把守,两侧则写着对联——
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
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嗯?你的引路文书呢?不对,你是修士?竟然私闯地府?”
老狐狸落在这群魂不守舍,面容呆滞的鬼魂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靠近大门,便被守门的阴差发现。
“噗嗤!”
老狐狸发出银铃的笑声:“还路引呢?奴没有,该怎么办呢?”
阴差闻言,勃然大怒,提钢叉,擎丧命棒而来。
老狐狸面色如常,随手一推。
“呜呜呜~”
恍如千刀万剐的罡风吹来,打着旋儿,便让一众挡路的阴差,形销骨立,血肉片片儿飞,顷刻间便死于非命。
老狐狸长驱直入,径直进了酆都鬼蜮。
所过处,尸横遍野,血染焦土。
“何人胆敢冒犯酆都鬼蜮?”
只听半空中一阵阴风飞来,内现出黑白无常兄弟俩。
他们哥俩,前几日刚从阳间的渭州城折返,押解了一批作奸犯科罪大寇的阴魂,正加急审问,便听得外面鬼哭狼嚎。
只是稍稍打探,便得知竟然有修士,强闯酆都鬼蜮!
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也只有上古之时,才出现过几桩。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黑白无常勃然大怒,只听见空中有天崩地塌之声,把哭丧棒、锁魂链望老狐狸头上打来。
老狐狸也不言语,只是轻笑一声,伸手轻轻一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霎那间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唯有一道狐状银光冲天而起,忽明忽灭,左右飞遁。
此时天中阴气障空,哭丧棒、锁魂链席卷着数百厉鬼,张牙舞爪,来势汹汹。
令得百鬼皆悚,好比大焦热地狱……
而下一刻。
哭丧棒、锁魂链及这数百厉鬼,动作僵住,宛若滴落进琥珀中的虫子,定格在半空之中。
足足过了三四息,道道裂缝出现其上,只是阴风吹拂,便四分五裂,炸碎当空!
“地仙?!”
黑白无常两人闷哼一声,脸色狂变。
“无常兄弟勿慌,吾来助你!!”
从酆都鬼蜮中,又飞来道道身影。
鱼鳃豹尾、黄蜂鸟嘴四大阴帅纷纷前来助阵。
鱼鳃执定神杵,挂有缝鱼线,掌水中鱼类亡灵。
豹尾腰挂金弓,脚踏白虎,掌山野兽类亡灵。
黄蜂左手持宝锉,右手摇金铃,掌地上昆虫亡灵。
鸟嘴身后跟着一柄幡旗,上有百鸟朝凤之图,掌天上鸟类亡灵。
六大阴帅合力,连人带兽,似一块火光滚来。
老狐狸见状,不知为何,却流露出释然的笑意,宛若证实了心底的某种猜测。
她长声啸道:“尔等问我的名讳?吾来之时无狐种,我来之后有天妖;玄黄之外访高友,指点九尾修道德!”
“吾乃天狐院地仙之首,众狐祖师,胡妙生!”
……
片刻后。
酆都鬼蜮内,灰烟滚滚,道道九尾狐虚影不时游走其间,几乎将这鬼蜮变作了狐狸窝。
四处尽是胭脂香水的气息,连油锅、虿盆、炮烙火柱上,都有狐狸泡着澡、照着镜子,莺歌燕舞。
而黑白无常等六位阴帅,什么顶上盔,身上袍甲,纷纷粉碎,连人带兽都压在地下。
“老狐狸,汝岂敢如此?!此地乃阴曹地府,十殿所在,即便你是地仙之主,也不可轻慢!”
黑白无常兄弟俩心中无比憋屈。
若是放在阴司秩序尚存,十殿之上阎罗齐聚的时候,他等借酆都的香火神力,莫说地仙了,便是渡过十重劫难,得先天虚无之阳神的真仙,也可斗上一斗!
足以当得起阴间大神之称。
只是时过境迁,虎落平阳被犬欺,到现在,随随便便一位地仙,就能大闹阴曹地府了!
最关键的是,最近还冒出个‘地穷宫’,居然窃取阴曹地府的转世轮回之权柄,另封阴神,又分润了阴曹地府的几分气运。
搞得包含黑白无常在内的十大阴帅,个个面黄肌瘦,神力再跌数成!
而且……
前脚刚剿灭了袁术等妖人,后脚胡妙生就擅闯阴曹地府。
分明是来为弟子门人出气,讨个说法来的。
简直是欺鬼太甚!!
“孽障,你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阴天子震怒,出手扶妖?!”
黄蜂阴帅气急败坏,嗡嗡的叫着。
胡妙生轻轻一笑,
“呵呵,若是阴天子还逗留酆都,早就在我私闯阴间之时,就出手镇压于我,何需等到现在?”
胡妙生步步生莲,最终走到十殿之首,孽镜台上。
孽镜台前无好人,阳世作恶多端的鬼魂,可以在孽镜台上看出自己在阳世的一切罪恶。
只可惜现在,孽镜台尘埃遍布,光滑的台身,竟然生出了鬼菇苔藓,毫无半点神异之处。
胡妙生摇了摇头道,
“没了十殿阎罗,这些先天灵宝,却如废铜烂铁一般,真是可惜。”
胡妙生看着地上的一众阴帅道,
“吾来阴曹,是想借生死簿一观……袁术虽只是本座的润笔童子,但乃天生的还魂借气格,以甲木坐死绝,而得印比之气助而成正格,由他入世夺取渭州神通,本该手到擒来才对……我倒是想看看,鲁达这人的阴寿、命格、前生往事如何。”
“大胆!生死簿乃天地人三书之一,莫说你这老狐狸了,便是碧霞元君亲至,也没资格看半页!”
“你道行再高,也是披毛戴角之物,岂能高过天理不成?!”
“老狐狸,你若就此离去,我等不计较你私闯阴曹之罪!”
鱼鳃豹尾、黄蜂鸟嘴四大阴帅色厉内荏,还在说着毫无威慑性的口水话。
黑白无常兄弟俩,对视一眼,目光碰撞,当即齐声大喊道,
“你这老狐狸亲自下场,就不怕骊山老母?”
“呵呵……”
胡姥姥面露冷笑之色。
隶属于阴曹地府的十大阴帅,居然用其他道统的尊神,骊山老母来压自己?
殊不知,骊山老母认不认鲁达这个便宜姑爷不说。
神佛半隐,庙宇之上不见列仙,骊山老母是否还驻留骊山道场及人间,都还两说。
说不定,跟十殿阎罗一样,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胡姥姥状若轻松的说道:“骊山老母远在天边,又有何惧之?”
“你是在说我?”
突然,一道平静的声音传出。
现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穿麻衣布鞋的老妪。
个头儿不高,身材佝偻,脸上皱纹堆垒,满头白发,还在后脑勺上绾了一个纂儿。
一双手红肿皲裂,犹如是整日淘洗衣物的浣衣女。
胡妙生愣了下。
只因这老妪何时出现的,她居然丝毫不觉。
若非老妪主动开口,她根本不会意识到在场中,还有旁人。
黑白无常等人,也是面面相觑,目露迷茫之色。
这老妪也不是阴间的鬼魂,身上看不出半点阴气鬼气,就好似一阵清风、飘忽不定,千变万化,看不出半点跟脚气息来。
胡妙生下意识的问道:“你是何人?”
老妪淡淡说道:“你刚刚还在说我,我真出现了,你怎么认不出了?”
胡妙生:“……”
黑白无常等人:“……”
“不可能!!!”
胡妙生脸色骤变,满脸的难以置信,连忙喷出一团七彩斑斓的彩气,迎风扩散,遮天蔽日,笼罩了整个十殿鬼蜮。
云升风卷之间,胡妙生转身欲逃。
老妪摇了摇头,
“地仙?真是好威风……哪里走?跪下!”
老妪后脑勺上绾的纂儿,陡然发出光来,竟是一顶天罡地煞尽皆圆满,堪称仙宝的紫金霞冠,冠上被一淡黄包袱盖住。
此时包袱挑开,现出十五六丈金光,兜头便将那团团彩气及胡妙生罩在其中。
胡妙生惊呼一声,双足筋骨血肉噼里啪啦的碎裂开来,无力跪下,就地一滚,便恢复成一头浑身雪白,毫无瑕疵的白狐。
白狐抬头,眼中噙泪,学人一般作揖求饶。
老妪不咸不淡的看了胡妙生一眼,
“你这小狐狸,不过修行了九千年的法力,便如此猖狂。碧霞妹子隐居上境,忙于重炼天仙碧霞宝诰,倒是忽视了门徒教养。
罢了,你且跟在我身边五百年,当个暖手的小玩意儿,哪日碧霞妹子记起了,我便放你离去。”
胡妙生闻言,哀鸣一声,却不敢置喙。
自觉的跳上老妪的怀里,抱成一团,把头朝肚子里一扎,就成了个毛茸茸的圆球,甚至还全力催动体内真火,生怕这老妪觉得温度不够,就心生不满。
老妪,自然便是骊山老母。
但骊山老母,却并非是这老妪。
老妪甚至连骊山老母的千万道念头之一都算不上。
而是白素贞当年下山时,骊山老母高卧道宫,垂下眼眸,隔着千万里疆域、大小世界的距离,捕捉白素贞的身影时,那道目光所化。
这道目光,承载着骊山老母那一瞬所见之物,烙印住了那时的风火雷霆、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诸般种种,落地成人,便为老妪。
老妪摸了摸白狐的脑袋,淡淡目光看向黑白无常等人。
黑白无常噤若寒蝉,当即伏地跪拜,
“小神见过骊山老母。”
老妪见这酆都鬼蜮中,满目乱象,被胡妙生搞得骚气熏天,不由叹了口气,轻轻弹指。
顿时飞沙走石,卷水摇天。
鬼蜮轻轻一颤便阴气复来,残留的狐魅之影,俄顷一一消去,不见了行踪。
只是死掉的阴差、惨遭连累的鬼魂,却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即便是老妪,也无法轻易复活。
“多谢骊山老母!”
一众阴帅喜出望外,连忙叩恩。
见老妪准备离去,黑白无常似乎想起来什么,立即追问道,
“敢问老母,十位阎王和阴天子祂们,都去了哪里?为何,为何您还安在?”
老妪身形稍顿,深深看了那孽镜台一眼,道,
“不可说,不可念,不可想。尔等只需记得但行好事,勿忘神责即可。”
“而我,也该去见见我那逆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