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烈火烹煮砗磲,传出淡淡的水腥味。
黑君子似乎特别爱这口臭溜的,忍不住流着哈喇子,眼巴巴的看着砗磲,又添了几把柴。
不料下一刻,就在这砗磲终于打开一丝缝隙时。
砗磲颤抖,发出一道瓮声瓮气,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
“大胆!!吾乃四渎龙神座下磨盘使者,尔等岂敢冒犯龙威?!”
鲁达瞪大了眼:“你这玩意一直装死呢?”
黑君子龇牙咧嘴,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目光凶狠。
砗磲在火焰中狂颤:“大胆!汝口出不逊,莫想满门天谴,鸡犬不留?”
鲁达闻言,嗤笑一声,取来雪花镔铁棍,就沿着开口的缝隙里面捅,直捅得火星迸射,水花滚滚,都快冒烟了。
还四渎龙神呢?真是穿小绸褂儿赶上大风天——抖起来了。
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
四渎龙神那可真是神仙人物,即便在天庭中也是挂了号的老龙王了。
要知道,包括那想夺舍云中君的黑河龙王,也不过是盘踞在泾流支流的龙子龙孙罢了,跟四渎龙神都不算五服之内了。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从石头里蹦出一只四渎龙宫的使者。
要真有这脾气,还被人镇压于掩骨塔里,被鲁达捶打火烧屁也不敢放,实在憋不住了才扯虎皮威胁?
鲁达又不是吓大的!
鲁达手臂抡圆,膂力使尽,雪花镔铁棍舞出残影。
壳身的缝隙迅速扩大。
砗磲狂颤,厉声道,
“乡野匹夫,肉眼凡胎!汝敢冥顽不灵,勿谓言之不预也!”
但鲁达动作不停,一声不吭,加快了速度。
碎片横飞,水流潺潺,在火苗中化作云烟升腾。
砗磲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求饶道,
“别捅了,别捅了,再捅就要烂了。”
‘呕呕呕……’
说着,砗磲一阵抽搐,好似呕吐一般,从缝隙中吐出道道宝光,乒乒乓乓的落了一地。
三把长剑,四把长弓,还有许多箭矢长矛,还有人穿的衣服、银两首饰之流……上面都血迹斑斑的,萦绕着怨恨和不甘,鲁达还能从上面分辨出些许高天大将军、独脚五郎几妖的气息。
鲁达眉头一挑,手下动作不停。
嗖!
嗖!
又是两道宝光飞出,却宛若成精了般,还未落地,便咻的一声朝天空飞去。
鲁达眼疾手快,探出诛剪雷霆大手印,只见得电光奔走,手掌遮天蔽日,一把将两道宝光攥入手中。
鲁达摊开手一看,手中两道地煞之气宛若云团,在缓慢旋转呼吸着。
一道半青半蓝,飘逸不定,如蝉展翅,却是一道中等地煞·半秋惊蝉煞。
一道则是个灰不溜秋,宛若凝固后的岩浆,还散发着淡淡硫磺刺鼻气息。却是一道中等地煞·毒火旋添煞。
“好家伙,没吐珍珠,倒是吐地煞之气了?!”
鲁达双目熠熠,没料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筑基中期,本就是采集外界煞气,炼气凝煞,壮大己身的过程。
只可惜世间修士众多,如过江之鲫,而地煞之气又是地脉结合了特殊的地理或自然现象,因缘际会而生,数量较之稀少。
日积月累下,自然是僧多粥少。
莫说是中等地煞了,便是下等、乃至稀薄孱弱的劣等煞气,都算是一等一,难得一见的宝物了。
有的煞气,更是被宗门道统占据,彻底垄断。
不知多少筑基中期的修士,游历山川古境,穷经皓首而无所得,不得不蹉跎岁月,到死也无所得。
鲁达估计,这两道地煞之气和之前那些刀枪剑戟,便是高天大将军、独脚五郎三妖的‘赃物’了。
只是现在的鲁达,眼界颇高,更有白素贞这位金丹真人为伴侣,自然有些瞧不起区区中等地煞。
毕竟中等地煞跟上等地煞之间,可是有天壤之别。
那位泾州坤修:奕君,出身低微、法术道行也不算精湛,只是筑基中期修为,但就凭借凝炼了上等煞气·寒斗冰魄真煞,居然能跟沈丰玉过上几手,甚至赢得沈丰玉的惊叹。
便可见一斑。
不提数千年不曾现世的极品地煞,再不济,也得祭炼一道上等地煞才是。
而且鲁达一身法力雄浑,远超同境,所修功法立意极深,涉及到‘万象’之意,中等及以下的地煞之气,还真无法淬炼圆满。
不过现在鲁达刚突破至筑基中期,尚未和谐圆满,境界还要增长的空间,而且雪花镔铁棍的炼化还未结束,有些时日。
故鲁达倒是无需过于着急,寻觅上等地煞。
翻手将两道地煞之气,收入‘蟾吞囊’之中。
鲁达又提棍捅了会儿,似乎真把这蚌精给捅烂了,居然没半点反应,也再无宝光飞出。
鲁达诧异,熄灭火焰,一棍将砗磲扫到旁边的平地。
经过一阵火烧烟燎,棍影三弄,这砗磲壳身开启,缝隙扩大,堪堪能容纳进鲁达的手臂。
鲁达也是艺高人胆大,再加之有雪花镔铁棍撑着,也不担心这砗磲突然发难,要咬断自己的胳膊。
当即整个人趴在地上,毫无形象撅着臀股,将手伸出砗磲内部,一阵摩挲,似乎摸到了什么圆润湿滑的东西。
然后使劲一拉!
‘滋滋滋……’
令人齿酸的声音响起,鲁达手里拉出一个小不点,光着身子,身上湿漉漉的。
还有一根毛茸茸的灰色尾巴,又短又蓬松,卷缩着夹在双腿中。
只是还有小半截身子,居然长进了砗磲贝壳之中,此刻宛若拉伸的筋腱般,绷得笔直。
鲁达见到这小不点,愣了。
“怎么是你?!”
何佩君一脸无辜的表情,双眸水灵灵的,抬头看着鲁达。
迟疑片刻后,试探性的问道,
“鲁,鲁达?”
“汪汪!!”
黑君子再遇熟妖,忍不住摇起了尾巴。
但没有鲁达的指令,它不敢贸然相认,只是翘起腿撒了泡狗尿,将柴火熄灭。
这个小不点,赫然便是那只传授给鲁达《太阳…炼形真解》貉妖。
只是自铁尺梁一别,何佩君返回天狐院后,一人一妖便再无联络。
本来鲁达还指望何佩君当个‘间谍’,互通有无,送出关于袁术、天狐院的一些有用信息情报的。
没成想,自此以后便音讯全无。
好消息。
砗磲打开了。
坏消息,里面没有蚌精,也没有蚌珠。这砗磲就是个拿来锁人的匣子,看样子,是把何佩君关押其中。
但好消息,没有蚌精,却有只貉妖。
只是……
鲁达看着何佩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好似烫了个斑点纹身。
何佩君梨花带雨的,还在忍痛,不时怯生生的偷看鲁达。
似乎在分辨眼前这凶神恶煞,到底是不是鲁达。
那副既忐忑、又惶恐,还略带慌乱娇嗔的模样,简直一个我见犹怜。
鲁达默默将何佩君放下,把她塞入砗磲。
又脱下披风大氅,擦拭干净她身上的水珠后,为她披上。
砗磲张开,何佩君半躺半坐其中,穿着不合身的衣物,探出半个身子来。
“你怎么在这?”
“你……真是鲁达?”
“正是洒家。你不是回天狐院了吗?怎么落得如此狼狈?被人关在砗磲中。”
何佩君这才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沉默了下,开口道,
“我返回天狐院后,禀告师尊,陈述了下山的经历,师尊便将我打发至洗骨池……每位下凡的修士重返洞天福地后,都会洗掉身上携带的浊气怨念,免得冲撞污秽了洞天灵机。
我一边洗骨,一边留意、打探天狐院中,那袁术的来历……没成想他居然是胡婆婆的润笔童子。”
何佩君继续说道,
“天狐院中,抛开那位多年不曾现身的太山娘娘不谈,座下共有四位地仙。这四位地仙,出身跟脚不同,秉性各异,远的成道于上古,近的乃隋唐之时的人物。其中之一,便是这位胡婆婆,胡妙生。”
“那时天狐院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太山娘娘的道宫。有一只老狐狸,偶然闯入道宫,跪在太山娘娘面前,为山中狐种求情,说狐种修行不易,生性机敏反而更易走上岔路。”
“这老狐狸自愿度化狐族,发下宏愿,天下狐种还有作恶者,便永不为真仙。太山娘娘慈悲,心软之下,便收这老狐狸为徒,更是改换门庭,把道宫取名为天狐院。”
“这老狐狸,便是胡婆婆。”
“之后虽然陆陆续续又有三位地仙大能,加入了天狐院,更有持太山娘娘衣钵真传者。但即便修为道行要比胡婆婆高深些,大家都对胡婆婆礼遇有加,不敢造次。”
地仙?
鲁达听着,眉头一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何为地仙?便是到了‘炼虚合道’的境界。
有道是‘心同日月大辉光,我与乾坤为表里。打破虚空不等闲,收拾六合一黍米’,到了这等境界,已经朝元既毕,功满三千,有各种匪夷所思的神通威力。
但,仍有‘虚空’要炼,仍有十重劫难要渡。
天风劫、天火劫、天水劫,天雷劫、浩然劫,玄阴劫、玄阳劫、九幽劫、紫霄、寂灭劫……
十重劫毕,得先天虚无之阳神,合于遍布万化、无所不在于大道之中。
方可道一声真仙!
“也不知吃一口地仙境界的妖精,能不能白日飞升,立地成仙……”
鲁达默默寻思着。
何佩君见鲁达那震惊失神的模样,以为他是害怕胡婆婆,担心受到报复,不由得劝慰道,
“莫怕。胡婆婆这等地仙,一般不会过问红尘之事。甚至当年之所以收袁术为润笔童子,也是心血来潮,有些腻歪院中科举八股文,想找个人誊抄罢了。”
毕竟论背景,何佩君可不认为鲁达这个骊山姑爷,要比袁术差了。
“那你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
鲁达看着砗磲中的何佩君好奇的问道。
何佩君面露恼色:“那袁术不当人子!我打探得袁术的底细,便准备偷偷下山告知于你。哪知道刚好撞到他也下山……
我斗法败北,他又忌惮我师尊,不敢加害于我,便把我捉了,关入这白石砗磲之中!更不知施了什么妖术,让我生长入砗磲之中,两相一体,难以分离。”
“你小心了,如今坐在渭州知府上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袁术。是他用火塘借运之法,延续了袁公祈的福禄和阴寿,嫁接到自己身上。”
何佩君又详细说了火塘借运之法的特征、表现等。
鲁达听了半晌,倒是津津有味,坐在石头上不时点头。
黑君子却听困了,匍匐在地上双眼微眯,双手按住长枪鼻筒,免得被未散的柴烟窜了鼻子。
“那甚劳子火塘借运之法,可有破解之术?”鲁达转而问道。
何佩君大声的说:“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鲁达无奈,站了起来,钻入砗磲之中,想研究下如何把何佩君从砗磲中捞出来。
一阵火花带闪电。
又是火烧霜冻,又是斧劈刀砍的,除了让何佩君脸蛋吓得苍白如纸外,居然毫无进展。
鲁达正要说些什么,便忽然见黑君子的耳朵,骤然立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鲁达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一看。
便见一姑射神女,款款而来,上身缂丝芙蓉衫,下穿鸳鸯百褶裙,脚下双丝纹绣履,腰肢轻摆,是一步三摇。
甫一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便令青峰失色,百花黯淡。
“娘子,这边。”鲁达从砗磲里探出个脑袋,朗声呼喊。
何佩君强忍着异样,默默忍受着鲁达对自己生长入砗磲那部分身体结构的把玩、探索。
此刻,她看到白素贞前来。
心底蓦然有些慌乱。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她和鲁达的举动,放在人类之中,似乎有些不妥。
人类的道德伦理观,并不完全适用于妖物。
对于大多数妖精来说,也并无袒露躯体后羞耻这个说法。
毕竟都是披毛戴角之辈,俯仰天地,只为争渡,简单而直接。
只是妖精开智后,向往人间,耳濡目染之下识得王法,明悟教化,也多多少少懂得人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慢的道理。
所以此刻,何佩君看到白素贞前来,心底蓦然变得惊慌起来。
好像,她这种行为,放在人类当中。
唤作勾引吧?
可她又不是有意勾引鲁达的,是鲁达自己过于好奇,伸出手到处摩挲的!
何佩君脑海中,突然记起小时候,师尊给自己讲的各种有关于蛇精的故事。
蛇妖,最为擅妒!
心眼极小!
而且还是面前笑眯眯的,转头就要连皮带骨的生吞,血洗满门的那种!
想到这,何佩君吓得都快哭了!
她着急的解释道,
“白前辈,你别误会,我跟你家相公是清白的!我不是有意勾引……不对,我没有勾引,我没有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