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厅的侧门离开,我总算能正常呼吸,感觉在刚才那种氛围里,我都不能大喘气。
深呼吸平定一番情绪,我朝着顾遇水的房间找过去,估计一会儿山庄主人请来的大夫也会去医治小毒虫的。
去往房间的路上能看到滴落的血迹,一滴连着一滴,我不由得加快步伐。我也不是大夫,做不了什么,但还是着急地想过去。
不出片刻,我就跑到了房门口,正好看到立冬扶着顾遇水跨过门槛。
黑衣被打成破布的少年摇摇晃晃地推开立冬,一回头就看到在门口准备跨过来的我,他脸上出现毫不掩饰的恶意。
“滚!”
伴随着呵斥出口的还有他随手拿起的花瓶,虽然被打扮成小胖子,但我灵活地闪避开,并且接住了昂贵的瓶子。
视线一瞥,我看到瓶口被他捏住的地方都染上了血迹。
顾钟情没有打断他的筋骨,是省力了,但外在的皮肉之苦在所难免。除了脸和命根子这两块,其他的部位估计是找不到好肉了。
知道我伪装成侍女的只有顾惊人,她的心腹侍女刘姐以及没有跟来的芒种。
立冬不清楚我的真实身份,但他晓得我是跟在顾惊人身边的侍女,所以没有出声驱赶。
反倒是顾遇水看我避开了,还想砸的手有了一丝停顿,他臂膀上被打破的袖子挤一挤,都能拧出一滩血。
将花瓶放在地上,我终于在顾遇水面前说话了,“北堂主,教主让我来照顾少主,您可以回正厅了。”
听到我的声音,顾遇水难掩惊讶地睁大眼眸,这呆滞的神色还显得有几分傻气。
立冬心系顾钟情那边,听到我这么说,立即把这照顾的活儿拱手相让。
“有劳。”
顾遇水想拿东西砸的手垂下,整个人往后倾倒,好像终于撑不住而卸下了那口憋着的气。
“老大!没事吧!”
灵活晃动满身肥肉,一个熟练的滑铲过去,让他坐在我的怀里,透过我脸上的假肉,都能看到我的关怀。
顾遇水在表情变化中,精准掐住我脸上的肉,“柳逄山!”
这蕴含怒意与惊奇的语调中,似乎还有一丝轻颤和不可置信。
“哎,哎,我在呢,老大请吩咐。”
他流出来的血让手指变得滑腻,在我虚假的肥肉上打滑,给我弄得也是一脸血,捏了我大胖脸好几次后,干脆揪住我的衣襟。
“谁让你来的?你就那么想见到李苍穹?你居然敢骗我这么几天?是不是想趁着这次跟着他远走高飞?”
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质问,我伪装的外形是一点都没变化,仅仅是张嘴说话,以及一个滑铲动作,就让他将我给认出来了,丝毫不怀疑真实性。
“老大你别说得这么严重,伪装是你娘安排的,我只是听话罢了。”
“你谁的话都听!就是不听老子的!”
“......那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听你话的,我们去床上坐着吧,一会儿大夫就过来给你处理伤口了。”
惦记着他满身的伤,我想着扶他去床边坐着。
“装什么,看我被抽,爽死你了是吧。”
“没有!我是担心老大的!”
“假惺惺,你就是想看李苍穹才跟着来的。
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啊,疑心病这么重,抽死他算了,就得把他当陀螺那么抽。
“柳逢山,你简直比狗还不如,谁都能差遣你。装成女躲在这里这么多天,还看我笑话,我要你好看。”
“......”是我对他的贱骨头低估了,感觉他精神很好的样子,两百鞭真的还是少了。
嘴上骂骂咧咧,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顾遇水却主动将两条胳膊搭在我的脖颈上,就这么贴在了我的怀中,等待着我面对面地将他抱起来。
教科书般的口嫌体正直,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也挺娇气的么。
双手揽过他的腰,可他满身都是鞭伤,我碰一碰都能感觉到这具躯体的颤抖,实在不敢太用力地扶。
于是我搂着少年一直在摸索着,想找一个不会弄疼他的方式。如果公主抱的话,他的膝弯处也被打得血肉模糊,怕是也会疼。
我为难着,他在我耳边说,“不是要带我去床上么,还不动?”
“哦,那你忍忍疼。”
规避着他身上的血块,小伤凝结了,大伤还在淌血,心一横将他的腰给圈住,像拔萝卜一样将人给抱起。
伤口被挤压剐蹭,我听到他咬紧牙齿的响声。
屁股没被抽多少,他坐在床边倒不会太疼,伤口都集中在脖子、胸膛、脊背、腰、四肢,没几秒,床铺就被一滴滴的血搞脏。
有些布料的碎屑与他的皮肉粘在了一起,我想给他脱衣服擦一擦,都不太敢动手。
“你干什么。”看我在床边晃荡,顾遇水靠在床头,用脚踢我的小腿。
“想在大夫来之前给大哥脱衣服擦干净,但你的皮肉都和布料粘一块了,不知道怎么下手。”
“你给李苍穹处理毒素的时候,需要想这么久吗?”
“......”这能混为一谈吗!也不和他打嘴炮,我说道:“大哥,我去催催大夫。”
“我先自己弄,有什么好催的。”
差点忘了,这小毒虫好歹也是药仙的徒弟,皮外伤最严重,但完全是他自己能处理的。
这两百鞭没把他抽晕过去,都算他骨头硬了。
顾遇水面不改色地将腰带扯开,然后扒拉着身上的黑衣服。夏季的布料轻薄,倒是比较容易撕裂的,本身也没几块好布了。
我听到滋啦一声,袖管被撕开,胸口粘着的残余布料也被他用手指抠掉,刚愈合的血痂遭到暴力抠挖,外翻的皮肤中又渗出血。
看着他这接近自虐的行为,衣服大部分都被褪去,但粘在皮肉上的布料太紧了,还有不少残余。
眼看顾遇水又要去抠锁骨上丝丝缕缕的布条,我脑子没想那么多,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这粗暴的行为。
他停了动作,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像是在无声地质问。
“啊!那个,我不是忤逆你!”意识到自己貌似在以下犯上,我触电那样松开了手。
“你忤逆的还少了么。”
“咳,我来给大哥去除这些碎布吧。”
“你笨手笨脚的,我不要你。”
“那好吧,我走了,不碍少主的眼。”
又不准我碰,我看着他撕那些布料纤维都觉得疼,眼不见为净。说完这话我就打算走,这人又揪住我腰部的肥肉,差点把这块假的给揪下来。
“谁让你走了。”
无语了几秒钟,我还是退回来坐在床边,“老大,咱们赶紧把伤口处理了吧,我帮你会快一点。”摩拳擦掌撸袖子。
顾遇水撒开我腰间的肥肉,默许了我的帮忙。
我先是给自己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先前他捏我的假脸,把血都踏上去了。
脸上清爽后,我借了顾遇水的银针,捏着针,用针头一点点挑开黏在他血肉上的纤维。不管是棉麻还是丝,只要沾了他的血肉都变得难以处理。
陷入少年伤口中的丝线很长,挑出一点线头,我仔细用手指抓住,缓慢地抽丝。
感觉像是小时候撕墙纸,又像是处理粘锅的锅底,极度考验眼力和耐性。
“没那么疼吧?我很轻的。”手上动作不停,我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
这会儿挨得近,顾遇水身上的血腥味一直往我鼻腔里钻,感觉自己都被腌入味了,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顾遇水:“难为你嫌弃,还要忍着讨好。拍马屁越发厉害了。”
我:“老大谬赞,有没有工资加的。”
顾遇水:“加你个头。”
被他训了一句,我撇撇嘴,继续处理这些纤维。约莫搞了一刻钟,总算清理掉了。
“老大,裤子也得脱了,腿上还有伤,现在不脱,等会血迹干了又要粘上布料。”我指着他下半身被抽烂的裤子,在休息的间隙揉了揉眼睛。
他今天是黑衫白裤,这白裤子已经成破洞染红的样子,丢出去都没有乞丐会捡的。
听我这么讲,顾遇水的眼睛微微睁大,我起身走到门口,让外面的侍女帮忙打来几盆温水。
我以为我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他的裤子也脱了,回头一看他还傻坐在床边,烂裤子还在身上。
这种时候他开始讲究男女有别了?
他不在意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的,毕竟非常时期嘛。可他这迟疑的样子,弄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又不是故意想看他身子,战损版了不起啊,我看两眼就不想看了。哦......他的胸膛还挺饱满的,咪咪头也………………
打住,不能再用眼神女凝了。
正好此时大夫扛着自己的医药箱来了,我就把现场的情况讲了一下,“大哥,大夫来了就让大夫处理,你不方便让我看,我就在门外候着。”
“你不准出去,背过身在屋内等着。”
我像山庄的石狮子镇守在房内,只不过是背对着床那边,大夫只让我打下手搓一搓汗巾,换换水之类的。
床上的被褥都换成了席子,还铺了一层煮过的药纱,足足弄了一个时辰才将顾遇水的皮外伤处理好。
这期间我也谨遵医嘱熬了一碗消炎阵痛的药,大夫叮嘱伤口不能沾水,头几天需要上药七八回,还有一些饮食上的禁忌。
至于洗澡,三天后才能洗,还要用药浴,而不是普通的水。
等会过得半个时辰,还要去蒸一些药材,用烟熏的方式让顾遇水的皮肉沾染药物,这还能趋避夏季的蚊虫叮咬。
这和熏腊肉有什么区别。心里这么吐槽,我用心地把这些医嘱都用笔抄写在纸上,免得自己记不住。
大夫着重说道:“姑娘放心,脸没事,命根子也没事,不耽误房事。鞭打之人很有手法,完全避开了要害。
我:“啊?”
下笔的手一顿,我差点把这句也写上去。
顾遇水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只有腰胯之间搭着一条棉质的薄毯。
还好现在是夏天,不会冷到他。
我端起放凉的药,故意说道:“大郎,喝药了。”
小毒虫这会儿开始犯懒,只动动嘴巴张开,连坐起来都不配合。
舀了半勺药轻柔地喂到他嘴边,顺着开启的唇缝一点点倾斜勺子的角度。
少年喉咙滚动,将药一滴不洒地喝下。这么喂药就是比较废我的手,太慢了。
好不容易喂完这碗药,我把碗搁在桌上,“少爷,我出去候着,你休息一下。”
“不准走。”
“我在这也没事干啊。放心,等半个时辰,我就来熏腊肉、不是,给你熏药气。”
“半个时辰你都待不住,你出去干什么,找李苍穹?”
“......那我就在你房门口待着。”
顾遇水平躺着,他望着床帐子,忽然说道:“靠窗的书案上有话本,你念给我听。”
这是什么妈妈给儿子讲睡前故事的既视感啊。
案上的话本就是我推给他的忠犬本子,我顺着他折起一角的书页翻开,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一种安利成功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搬着小板凳坐在他床边,我翻开话本,“少爷你看得好快,对男主角有什么感想吗?”
“他是个没脑子的傻货,这还能当狼王,不就是狗么。”
“你看看他对喜欢的人做的事,多体贴温柔啊。”
“你说的是满月之夜,把女的翻来覆去地弄,从床上搞到窗上再抱到桌子上?”
这本书里面也就这一处写得接近地摊文学,其他的时候都很清水的!
我以为我给顾遇水念话本,他又受了不轻的伤,怎么也会睡过去,但他两只眼亮晶晶的,一点睡意都没有。
太不懂事了!小孩子听故事都知道要睡觉的!
喝了两杯茶水,我继续念,忽的,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将书放在矮凳上,我走过去开门,午后斜阳与少年一并晃入我的眼眸,我呼吸一室。
“姑娘,你家少主是在这屋么?”李苍穹客气地与我作揖,温和地询问。
根本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我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