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好像是一模一样的房屋,我走了一圈又绕回原地了。不管是房子,还是道路,都变成复制品。
复制粘贴的景色,把我困在了原地。
我是不是遭遇了鬼打墙,牵着小毛驴,我在一处荒废的村子里转悠了许久,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夜色凄迷,无星无月,无数掩藏在暗处的绿色眼睛在幽幽发光。
耳边又好像听到了窃窃私语声,以我现在的听力,居然无法辨别这声音出自哪个方向,究竟离我近还是远。
小毛驴毫无预兆地吐着白沫倒下, 发出垂死挣扎地叫声,但我却像身体被点中穴道那般动弹不得,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逃跑伙伴倒地。
呼吸变得粗重,空气都像有了阻力,我看着四周的黑暗像潮水那样弥漫过来。
忽的,一只惨白的手抓住我的肩头,我吓得浑身一软跪在地上,抬头就看到面色阴沉的顾遇水。
“啊啊啊??”
惨叫着,我浑身大汗地从树坑里坐起。眼前没有荒村,没有过不去的黑夜,更没有催命鬼顾遇水。
天边泛起亮光,柔软的浅色将黑夜驱赶。
我喘着气将身上的汗水擦掉,在好几次深呼吸后冷静了下来。
连夜离开毒障山,我不眠不休地跑了两天一夜,昨天后半夜实在跑不动了,这才找到一个树坑进行逃亡后的第一次睡觉。
只睡一觉就做了噩梦,足以可见我的精神状态有多紧绷,连睡觉都不得安宁。
小毛驴在昨日就已经被我放归山林,我蓬头垢面的,在山里打滚衣服也很脏。
顾遇水并没有追上来,我该继续跑路了。
除去在路上休息、吃饭、迷路的情况,我这两天一夜至少狂奔了八百里。
我好像是朝着毒障山东边的路跑的,把小毛驴放了,是觉得它是顾遇水买来的,很有可能被认出来。
一大早醒来,就着山泉水洗漱,洗了脸后我就清醒很多。
走到半山腰时遇到一个放牛娃,他以为我是乞讨的,我用粗犷的声音和他搭话,翻出几个铜板和他换了一套男人的衣服还有馒头。
将自己打扮成了男人,我原先的那些衣服就顺势丢在了山沟中。
我看着水中倒影,虽然我穿了男装,但明眼人要是看到我的脸,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
看来看去,我抠起地上的泥巴将自己的脸上涂抹,又把衣服撕烂几块,就和路上看到的乞丐差不多。
把包袱也故意弄成脏脏的样子,我像个野人继续翻山。
顾遇水要是抵抗力强,他这会儿应该是醒了的,不管他是在大发雷霆还是怎样,我都不能再细想了,感觉很吓人。
我心里更多的忐忑是因为我人跑了没关系,但我带着他的明月神功,就因为这一点,他肯定还要找我。
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我把神功还给他了,然后再逃跑,他也不会追究的。
可是跟了他那么久,也没见他很着急地把神功拿回去。如果非要等我自己修炼好,再还给他,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把脑子里的杂事抛开,我继续像个野猴在山中乱窜。
春日的太阳并不热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我拄着树枝顺着水流走,下山后看到了一处热闹的城镇。
我把蓬松的乱发打理一番,但还是像个乞丐,不过进出这里并不严。一些江湖人士和普通百姓都照常走动,我也就故作镇定地进去了。
进了城,我先是四处观察,有一处茶楼很是热闹,不少人都围坐在一楼的地方,墙外还有几个乞丐凑在一起。
我抻着脖子去看,原来是说书先生在讲故事,茶楼里也提供茶以外的吃食。我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进去。
小二并不嫌弃我的装扮,看我不在墙角和乞丐扎堆,而是进了屋内,就殷勤地给我引荐。
“来来,客官几人,吃些什么?我们这儿的绿茶很是有名呢。”
我往角落位置一坐,用压着的粗壮声音说道:“把招牌菜端上来,大爷一个人!”
“好好好,客官稍等。”
小二先是给我沏了茶,又端上来一些果盘,我这几天逃亡都没怎么吃好。眼下也不用筷子,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塞。
怎么看我都是一个合格的乞丐,所以并没有人在意我。
说书先生在讲江湖上的排行,又说了天明神教,还讲了过去的恩怨,我听得不真切,也不怎么在意。
离开了顾遇水,江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旁边一个座位也有江湖客落座,他们带着各自的兵器,听到了说书先生的话,其中一个大胡子喊道。
“先生,你讲那些老掉牙的事情做什么,说说前阵子结束的武林大会啊!”
大胡子一提这茬,不少人跟着起哄。我原本不在意,但武林大会这件事和李苍穹有关,我不由得竖起耳朵听。
说书人不在意地哈哈笑道:“这刚过去的武林大会有多热闹,诸位都已经知道,有何好说的。”
“你随便讲两句呗,老子可听说今年的江湖上人才辈出!”
“就是!清流阿婆的亲孙子下山了!盟主还称赞对方是新的武林神话。”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燕流?风头都盖过折柳少侠了。”
“好几个世外高人的传人都出山,今后多好玩。”
“盖过折柳?折柳少侠今年都没参与大会比试,他是主持的!”
“听说李盟主的儿子也露面了,还以为他早被天明教害死了。”
“你不知道么?李盟主的儿子一直活跃在江湖上,被害死都是多少年前的假消息了。”
“我看你们消息都不全!难道在座没有一个参加武林大会的,谁来说说到底什么个情况!”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赶路这几天,我远离人群,跋山涉水,一路很少说话,这会儿被这种氛围包围,还觉得挺安心的。
我撕开鸡腿大吃特吃,脑子却在疯狂转动,从这些零碎的言语中提取信息。
已知在毒障山与世隔绝的两个月,武林大会已经结束,那么李苍穹应该不在盛阳城了。这些人说他没有参与比试,而是主持大会?
如果这是真的,什么身份才能去主持,难不成是主办方特邀嘉宾?替武林大会站台子的?
不过我现在逃跑的路线,也并不是去找李苍穹。
和顾遇水有关的人事物我都不能找,虽然我猜不中他的心思,但我如果去投奔他也认识的人,被抓住是分分钟的事。
只有毫无关联,才是安全的。
说书先生被这群江湖客吵得脑瓜子疼,拿起拍案木敲桌子,清脆几声响阻止了七嘴八舌,可惜收效甚微,过了几秒,大家嚷嚷着又聊别的了。
现场太嘈杂,我根本听不清说书先生说了什么,也就埋头吃东西,两耳不闻窗外事。
把吃不完的食物打包,出了茶楼,我看了眼街道。没去乞丐扎堆的地方,而是向着一个老少组合的两个乞丐走去。
我把手里的一半食物分给这对爷孙,和他们打听本地的情况。
这一招我是和顾遇水学的,要与当地人了解本地情况,方便自己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我肯定不敢住客栈,了解了城中有废弃的房屋和破庙,这些都是乞丐的天堂,但我也不太敢去。
最终选了一户平民家里借宿一夜,我打算先到处流浪考察,等到风头过去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在这城里躺平了两天缓过神来,我每一天都会换不同的人家留宿,而且自己的套装也是在变换的。
我把银票换开,有时候我装乞丐,有时候是老太婆,有时候是老头子。我观察每一个路人,越是不惹人注意的,我就越往这些装扮靠近。
在城里就是方便吃瓜,听了不少江湖上的事。武林大会上李苍穹并没有出风头,反而诞生了一批新人,力挫群雄的几个年轻人被称为江湖七秀。
七秀之一的少年叫做燕流,这燕流就是清流阿婆的亲孙子。
很好,一个都不认识。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觉得很牛逼就是了。只是心里隐约有点惋惜,我以为李苍穹会大出风头的,结果他根本没有比,可能有给后面的新人让路的意思。
在城里住了几天,我又收拾了东西,徒步向着山村走去。听老乞丐说,几百里外有个牛头村,村子不到百口人,是在山谷中,民风淳朴风景好,也很欢迎外来人。
又买了这里更详细的新地图,我打算去找牛头村。中午走了十几里地,看到一茶棚,我就坐下歇脚喝茶。
对比前些天我惊弓之鸟的状态,我现在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夜里也没有做噩梦。
看我是个大胡子臭乞丐,脸上还不少烧烂的肉疤,别的客人都离我远远的,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倒胃口。
这些道具是通过老乞丐和一个货郎买的,这些伤疤假皮很适合掩藏我的模样。
店家怕我影响生意,就给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我还巴不得呢。
嚼着红薯条,我看到几个劲装打扮的人进来喝茶。他们面容凝重,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厉色。
这几个人似乎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可能觉得这茶棚没什么同道中人,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说起话。
“该死的顾遇水,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这一句话就差点让我住,幸好我习惯了听到别人骂他。
从这几人聊天的只言片语里,我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他们是个小门派,打算做武林盟的追杀令任务去杀顾遇水。
有人顶替顾遇水作恶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并不是找到真正的顾遇水,而是找到了冒名的那个,也算是歪打正着。
只是假的顾遇水将他们的二师兄杀了,并且割下头颅送去了他们师父面前。
那位师父被气得吐血,又反告到武林盟,希望加大人手,赶紧捉拿这头兴风作浪的恶鬼。
我听了这么久,竟然有一种冲动想帮顾遇水辩驳一下,这都是污蔑。
当然,这只是我感性的想法,理性的我只是坐在角落吃东西,然后结账走人了。
才不挨边呢,本来他自己也是贱贱的,也有欺负人。
顾遇水醒了,他像躺在棺材里一样,被柳逢山明明白白地安排了。
他怒到想毁了能见到的一切,情绪在这一刻是不受控的,淤积的坏脾气想发泄出来。
窗外有驴叫的声音,还有鸟雀声,除此之外静悄悄的。
推算出自己晕了大约一个晚上加上午,只是他人能睁开眼,却依旧不能动弹,想发脾气都只能干躺着。
身体的控制权回不来,全身处于麻痹的状态,脑子却很清醒。就算他运功突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很明显是在拖延。
能做出这种对他有作用的烈性迷药的人,当今江湖上不出五个,恰好,就有个云覆雨和柳逄山关系好。
虽说是自己的师父,谁让他小时候摆了对方一道,她肯定乐意帮忙。
按照柳逢山这狗德行,估计昼夜不停地在跑,现在一定离开了毒障山的范围。
就这么像个尸体般躺在床上,顾遇水从一开始的气急攻心转变到麻木冷漠,窗外的天色又黑了下去。
催动体内的真气许久,他终于勉强能动弹一根手指,当即用指甲划破掌心。
鲜血渗出,盒子里的毒王嗅到血腥气,顶开盒子慢慢地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羽翼剔透,宛如蜜蜂的虫子,尾部的倒钩看着很渗人。
冰虫振翅疾飞,无声无息地钻入被中,在他掌心吸血。
随即冰虫将毒素注入他的体内,毒王的毒与体内药的残留开始综合,竟是压过了迷药。
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地让身体能动弹了,顾遇水掀开被子,揉着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黑暗中,披头散发的少年静静坐在床前,将喉咙中涌上来的一大口血给吞咽下。
镇压口内毒素的反应,他用拇指顶住身体几处大穴,阻止剧毒的扩散。
拿出匕首划破手腕放血,他一路压制筋脉,将毒素集中,逼迫着毒血从伤口流出。
冰虫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它没有飞回盒子,而是停落在顾遇水的肩头。
用毒王的毒来抵抗云覆雨的迷药,这是下下策。他也能安静晕个几天,但不知道那狗东西会跑多远。
找出一堆解药囫囵吞下,顾遇水抹掉鼻子里淌下的血。
他发现零碎的钱财都被对方卷走,只不过走之前,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屋外还撒了驱兽粉末。
其实从她逃走时的安排来看,明显是不想彻底撕破脸的,处处都显示着讨好之意。
没有丢他去狼窝,也没有放任不管,反而洗干净塞被子里,院外点灯驱兽,门关着,窗开着。
跟了他这么久,柳逢山还是心善,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杀了他。
他可不会这么仁慈,要是找到人,非把她全身骨头碾碎不可,再挑断脚筋,看她怎么跑。
顾遇水快速调理了身体,走去屋外,看着拴在屋外的一头小毛驴。
那个家伙甚至没有把毛驴都带走,还留下一头,换成他,在下药成功的那一刻,就是对方的死期。
翻身骑上驴子,他向着最短的一条下山道路出发,肩头的冰虫展翅飞起,顺着逃跑之人残留的气息追逐。
昏迷之前,他死死抓住了柳逢山的衣襟,他这么多日炼制毒王,身上早已沾染了毒虫的生物气息。
毒王对于自己遗留的气味极度敏感,就算远隔千里,毒王都能追踪。
而这些气味都留在了她的衣服上,只要柳逢山不知情,不马上换衣服,他就能追到。
当时本该划用指甲划破她的脸,将毒王的气味留在她的皮肉中,而不是衣服上,这样她走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为什么不那样做?
顾遇水用尽力气,望着她可恨的脸,没有掐她脖颈,也没有划伤她的脸,仅仅抓住了衣服。
在不该仁慈的时候,有了一刹那的犹豫,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把她弄哭又怎么样,弄伤又如何……………
经过不眠不休地追踪,顾遇水路上抢了江湖人的一匹马,将小毛驴丢给对方了,惹得对方骂天骂地。
余毒在身体作祟,他只是麻木地服下缓解的药,对于毒王的特效解药根本还没来得及制作。
一路东去,全是翻山越岭不好走的路,他在下游的溪边,看到冲刷下来的熟悉衣物。
这衣服被石头卡在缝隙里,任由水流冲刷,再下不去。
冰虫不飞了,他冷着脸将衣服捞起。顺着水流推断,应该是从山上顺水下来的,说明柳逢山在上面换了新衣服。
能在山里找到新衣服,是有人和她换了,还是在哪间空房找到的?
很快,顾遇水得到了答案,他看到了一个小孩在放牛,牛脖子上的铃铛悠然动听。
他微笑地走过去,抛出一粒银豆子,“小兄弟,经常在这放牧么。”
接过指甲大的银子,放牛娃眼睛放光,热情地答道:“是的,我家在附近。”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
顾遇水想了想,皱着眉比划,“身高在我肩膀,瓜子脸,身形略丰腴,气色很好,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很迷惑人。”
放牛娃心想山里哪有这样的女子,听形容应当是俏丽的。
“没有啊哥哥。"
顾遇水和放牛娃大眼瞪小眼,他换了个问题,“有没有看到陌生人进山。”
放牛娃:“有的!好像是前天吧,在半山腰看到一个年轻乞丐。”
“男
的女的。”
“声音很粗,是男的!”放牛娃肯定地说道。
顾遇水扬起眉梢,“你俩有交谈吗。”
“有的,那个哥哥和我买了我爹的衣服还有我的馒头。”
“知道她往哪里去了吗。
放牛娃摇头:“下山后就不知道了,那个哥哥很着急的样子,我还以为山里有狼追他呢。”
顾遇水笑着点点头,放眼望去茫茫山路,线索断在这里,对方显然还有点脑子,知道改头换面。
虽然觉得这怂包不会走回头路,也不敢找和他有关联的人求助,但万一呢。
顾遇水也不能再这么追下去,他的确还要回一趟碧山村,去和爷爷奶奶过生辰,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尽管很不想和教内关系有牵扯,只是狗丢了,不借助教的力量就是大海捞针。
要在天明神教下达通缉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不再追人,顾遇水调头去了碧山村,在小村庄里看望爷奶,和两位老人家过了二十岁的生辰。
在这待的两天,天明神教北堂主得到风声,已经带领数十精英教众等在村外。
他们并没有轻易踏入村子,怕破坏了这里的安宁。
穿着一身朴素青衫的顾遇水在帮爷爷赶牛羊,堂主和教众看到他这样子,谁都不敢吭声,只是等着他发话。
吊儿郎当地坐在牛背上,顾遇水把柳逢山的画像丢出来。
“照着这人找,她极有可能易容,好好找。”
“少主,生死不论?”
“抓活的,她死你们死。”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