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商店后排的一条门面街道,有卖吃的有卖用的。
伊坤这儿的房子多是砖泥结构,一层两层的矮房,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打照出白光。
与贺衍在一家面馆吃完午饭出来,苏麦麦便戴上了刚买来的草帽。
裁缝店门口挂着“美丽裁衣”的牌板,此刻老板娘周杏花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缝纫机。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和她略相像,比她大了三四岁的女人,是她的姐姐周枣花。
还有个十八、九岁的烫卷发姑娘站在她们跟前,叫曹琴。
显然这里头曹琴的气场最盛,指着桌上一本杂志文摘的封面说道:“就要这种绸面的,艾草绿色,上衣翻花瓣领,裙子做成筒裙,长度到膝盖上面一点儿。”
“料子就嫂子你去买吧,这方面你最擅长,你亲手挑的我才能放心。记得给我紧赶着些做,三天后我要来拿。咱妈好容易安排的相亲,对方可是电厂的技工,听说每个月工资能有五六十呢,成不成就押在嫂子这身衣服上了,真成了记嫂子一份大
功。钱让我哥给你哈。”
说得好像她哥曹远和她曹琴才是两口子,而与曹远结婚六年的杏花却是个外人。
小姑子买布做衣裳,却叫大哥给嫂嫂付钱,那跟白做有什么两样?
绸面布料可不便宜,想做出杂志那种的效果得买好料。
周杏花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淡淡地垂眼问道:“你哥呢,他人回来了没?”
这样冷静的态度,仿佛心若止水。
曹琴一顿, 有点看不惯嫂子的疏离,厌烦地应道:“呃……………你是他老婆,他回不回来问我怎么晓得,又不是我和他过日子。嫂子你莫非不想帮我做套裙吧?从你来我们家六年,我们可从没把你当外人,怎么看我就要嫁给电厂技工了,你嫉妒了?”
呵呵,现在知道周杏花是曹远老婆了。
周杏花表情纠结了下,应道:“行了,你去吧,三天后过来拿就是。看到你哥最好告诉他,别藏着掖着,敢把人带回来,那就光明正大带到我面前,有事解决了干净。”
那怎么可以,全家还指望着你多赚钱呢。
曹琴面色一讪,笑着告辞了......也不晓得嫂子整天待在裁缝店里,能从哪听说到这个消息,爸妈明明口风瞒得死紧,哥回伊坤藏在外面都没露面。
都怪嫂子自个性格不讨好,她如果像那个带回来的一样会来事,曹琴肯定站她。
曹琴走的时候,狐疑地瞪了眼在部队当军嫂的亲家阿姐周枣花,别是她炊事班的老公看见了吧?
店铺安静下来,周杏花表情终于绷不住,咬起嘴唇红了眼眶。
看得旁边的大姐周枣花直心疼,早知道应该再想想,要不要把老刘看到的一幕告诉她了。
都怪她们妈,当初因为中暑坐在路边,被曹远载了她一程,就瞧上眼人家运输队的了,非要上赶着说服二妹嫁给她。
结果那曹家一家上下都不是好东西,平日里曹远出去跑运输,一个月难得回来几天,婆婆和小姑子瞅见曹远回家,就可劲霸着儿子/哥哥。好像非要把杏花排挤在一边,才能证明她是个嫁进来的外人。
就连晚上睡觉,她婆婆都借口嫌弃她公公打呼噜吵,非要睡在儿子儿媳妇床边。气得杏花只能自己抱一床棉被,改去地板上躺卧。
排挤就算了,煮了好东西藏起来公婆姑子私下偷吃,也算了,偏偏一边挤兑,一边还贪占杏花裁缝店的便宜!每个月上交生活费,更是动不动过来做几身好衣裳好料子,说什么让儿子/哥哥掏钱。
那曹远就更一言难尽了,五大三粗个男人,竟然愚孝!听不得一句老娘不好的话,老娘和老妹但凡说杏花的不好,他反而一个劲点头嗯嗯是。
这次还带了个人回来躲在外面租房子,要不是周枣花在部队当炊事班长的丈夫老刘偶然看见了,他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看着二妹单薄的身板,周枣花都不忍心泼冷水,叹气道:“唉,早知道,我就先打探清楚再说。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看不错的,姐夫的视力那么好,怎能看错。”周杏花咬断线,换掉了被碾断的针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咱妈可有说啥话?”
“还没跟她细说,她问我怎么不高兴,我说不想过了。她就怪我冲动,觉得运输队跑车有面子,曹远带回来的特产都记得给她送。”
“呸,那曹远对你敷衍,倒是知道在咱妈跟前装孝顺。”周枣花啐道。
忽然看到一对年轻的解放军夫妇走过来,又连忙闭上嘴巴,别影响了二妹生意。
周枣花快速嘱咐:“你别他们讨什么就次次给什么,多给自己存点私房钱。”
苏麦麦和贺衍走进店里,周家姐妹俩已经恢复了常态。周枣花一眼认出是贺副团长和小苏新娘子,乐呵地打招呼道:“呀,这巧了不是,小苏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就住在你们隔了两栋的斜对院子,那天还去讨你们喜糖吃来着。”
竟然撞见柳树镇驻地的军属了。苏麦麦笑着回话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见到,我就记得周嫂子了。”
周枣花连忙摆手:“别叫嫂子了,大院里她们都直接喊我名字,叫我周枣花。这是我妹周杏花,你们也是商店里介绍过来的吧?我二妹做衣服手艺好,到这儿来找她的新客老客每天都有。”
周杏花调整了心绪,站起来对苏麦麦客气地笑:“你来拿衣服了?我按你说的做好了,先试试吧,看看出来什么效果。”
她对苏麦麦印象很深,实在这姑娘过于娇艳夺目,就像会闪光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
苏麦麦那天要定做两套休闲装,裤子是用三元混纺布,做成牛筋式的松紧腰、宽松长直筒,一件藏青色的,一件军绿色。
两件长袖T恤则是纯棉圆领的宽松套头衫,一件烟灰色,一件白色。
这种基础款纯色在二十一世纪相当普遍。
而现在的衣服,却大多板板正正的,肩是肩,腰是腰,前面一排扣子扣下来,苏麦麦觉得不方便。
周杏花把好的衣服取来给她,她瞥一眼就觉得对味了,连口袋处的线条都处理非常到位。
不用试穿她就知道能合身。
可周杏花想让她穿上看看成品。那天苏麦麦画出图纸,周杏花一看她搭配的颜色,心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能穿这种色调呀,麻袋似的一圈往头上套下,什么花样也没有,那不是跟地里的农民似的。苏麦麦却自信满满,鼓励她只管做出来。
“你们试,我在外面等。”贺衍身为男同志,自觉地退去门外。
等苏麦麦从试衣的挂帘子后面走出来,周杏花眼前豁然一亮,再次信服了苏麦麦的眼光。
分明看上去色调偏黯的烟灰色T恤和藏青色休闲裤,怎么搭起来那般好看。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时尚感,自在宽松却又挺直精神。
“妙极了,我还生怕做得你不满意来着。”周杏花欣慰地说。她只要专注于工作,就忘记了刚才曹琴带来的不快。
苏麦麦也很满意,夸赞道:“是周老板你手艺好,对了,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麻烦你做,你先看看。”
她说着,从军绿的挎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稿纸。部队补给的挎包质量优良,背在她身上也有和谐相衬的气质。
只见画稿上的像一个长颈圆肚花瓶,一段长条形,后面跟着个大圆弧形,长条形的两边还有羽翼。正面是用白棉布做,中间是棉花与白棉纱碾实的填充,底层是浅灰色的混纺布,有着一定的防水能力。
苏麦麦用实线和虚线分别标注了总长与厚度,哪里需要滚线、压实,两侧羽翼则用活的摁扣,方便固定位置和拆解。
周杏花瞧着似眼熟又陌生,不由狐疑道:“好像月事棉条?但不对啊,这是什么形状。”
眼下女人们过例假,要么是自己做的长条形一段棉布条,用过后洗晒干净下次用。有些懒点的干脆省事,直接用卫生纸卷一条,但卫生纸粗糙,吸收也不好,容易渗漏。
苏麦麦知道,这时的国内好像即将引进第一条卫生巾生产线,而就算产品正式进入市场了,估计也只能是一些大点的城市才能买到。
所以她根据自己世界的夜用卫生巾设计了这个款式,一次做十条,轮流换着用。
周枣花也凑过来,赞叹道:“还别说,这如果真是月事条的话,应该舒服多了。把大半屁股包圆实,翻哪边都不怕漏出来,还不膈应肉。小苏你年纪这么轻,咋想出来的呀?”
苏麦麦笑答:“是月事条,但叫卫生巾更准确。至于怎么想出的,生活有需求,多琢磨一下需求是哪些,就能想出来了。周老板你能帮我一口气做十条吗?”
别人都叫杏花,或者老板娘,只有苏麦麦叫她“周老板”。
但周杏花喜欢这个称呼,她具体还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有种莫名的独立掌握感,她很爱听。
周杏花答应道:“卫生巾,这名字稀巧。我当然能做,不过这几天要先赶一套衣裙,估计周六才能给你,可以吗?”
贺衍后天就去九旅出差了,再说也不好总用他吉普车进城。部队大院里有专门给家属们使用的班车,周一到周五用来接送孩子们上下学,周六和周日则可以进城,上午十点钟从大院出发,傍晚四点半回程。
苏麦麦答好啊。
正好周枣花也要走,就坐上贺衍的车一道儿回部队了。
路上,周枣花看着军装笔挺的贺副团,一边开车,一边用长眸下意识地凝看苏麦麦。周枣花就忍不住感叹:这嫁人是真重要啊,嫁得好,男人把媳妇儿捧在心尖尖上疼,生怕漏看了媳妇一秒。
倘若嫁错了人呢,像她二妹当初也是妙人儿一个,如今被消磨得肩膀和脸子都单薄了。啧。
回到驻地家属院,已经是下午近五点钟。纠察队身穿整洁挺括的军装,沿着白杨树旁的机关大道雄赳赳迈正步,号角声悠扬,军区的清晨和傍晚都充满着生机。
苏麦麦早上出门时焖的茶叶蛋已经每一颗都入味了,这次的十五颗留着自己吃。她用藤编篮子装了,挂在了平房外面的小储物屋里。
这间储物屋在院子角落,用大石头搭起来的,阴凉干燥,只有两三平方米。梁上有横杆,可以用来挂腊肉,挂苞谷、干货、水果等东西。
眼下他们的婚后日子才刚开始,储物屋里是空的。
苏麦麦就对贺衍说:“该去买几个架子搁着,能放更多东西。”
两人站在窄小的储物间里,贺衍稍一低头,就触闻到她馨香的头顶。
男人敛眉答道:“如果着急,不嫌弃的话我从单位上拿几个换掉的旧铁架。”
反正是用来放杂物的,旧不旧无所谓,铁架更结实,苏麦麦让他有空去拿。
蓦地转过身,身后就是一堵硬朗挺拔的高墙,她仰起脸颊,嘴唇都差点与他下颌碰上了。她脸一红,一副淡然地走出来。
当晚二姐和贺的不在,屋子里入夜就感觉空了下来,等到关上卧房门,苏麦麦看着男人脱衣换服,心跳又有点扑腾停不住。
她就翻身面朝墙里睡了。
北疆的入夜清静,呼吸声好像都能够听得见。
贺衍想到昨夜她洗完澡没穿内衣的一幕,也想冲动地问她:“如果实在忍不住,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可他终究性情冷沉惯了,如何忽然变化得这般迅速。黑暗中男人回头瞥了眼苏麦麦的背影,苏麦麦手臂枕在脑袋底下,露出莞尔得像小山起伏的腰和臀线。她自己却不自知??就算她知道,又能奈之何,原著就是把她描写的这般妩媚如桃天
啊。
贺衍只觉心底莫名一般灼躁,闭上眼清理思想。人家女同志好心帮他结婚解围,怎能想七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