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气似乎安静下来,贺衍眼眸漆黑,神情从容,像在听回复。
苏麦麦不会织毛衣。
她唯一织过的仅是一条小围巾。高中时笨手笨脚地织完,倾注虔诚与热情地送给年段的校草,校草惊诧地收下了,转角一个拐弯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隔几天苏麦麦偶然看见学校小卖铺喂养的几只猫,在撕扯一条有点眼熟的东西,她走上前才发现竟然是自己那条千辛万苦熬夜织完的围巾。
再然后就听隔壁桌告诉自己,校草和三班的班花在一块了,还说他们似乎是青梅竹马互生情愫而告白。
苏麦麦糗得啊,简直当场都要抠出个三室一厅,暗恋破碎,之后老远看见校草和班花并排经过,她就迅速地绕道走了。
像个小丑一样。
不,像小丑的才是校草。明明有喜欢的人就果断拒绝收围巾好了,凭什么收下又扔,浪费别人劳动果实!
苏麦麦主打一个不内耗,之后她再不干这种蠢事儿,省下宝贵的时间搜寻美食、睡觉玩游戏不好么?!
听见吕娟问起来,苏麦麦瞥了眼贺衍,咧着嘴角惭愧道:“我对织毛衣不太感冒,实在要说的话,也就能勉勉强强织条围巾了。还是吕嫂子您厉害。”
她这话说得圆润,夸赞的话说了,但没说想问人家学。
吕娟本来是想趁机和老政委的疑似小儿媳拉找关系的,不由露出微微失望。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小苏一个农村来的姑娘,虽说漂亮是漂亮过头了些,但能嫁给首长儿子,那就是身份层次的飞跃,怎能不寻着法儿的讨好一下丈夫呢?
可瞧瞧苏麦麦竟然一点儿也没讨好或诚惶诚恐之意,倒真是叫人意外了。
贺衍稍默,在旁适时启口道:“我就不用织了,部队发的够多,保暖又耐穿。国家提倡勤俭节约,军人以身作则,织了也未必穿得上。
好嘛,一句话把苏麦麦的尴尬都化解开来。
苏麦麦暗自欣慰感激,虽然一开始就说好的是假结婚,但大佬真是个体贴人的好老公啊。
贺衍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其实吕娟自己也这样想的,所以她都不给庄政委织。大院里的家属们一般要织也是给自个或孩子,男人们糙兵将的凑合凑合就过去。
贺副团爱护包容媳妇儿,吕娟过来人看得清楚。心叹有些人就是好命啊,晚生几年,轻轻松松就攀上了高枝。
吕娟遂便呵呵笑道:“说得也是,当做兴趣打发时间还行,特地织一件没那必要。部队发的确实是好,那毛巾啊、围巾、袜子呀,织的棉又舒服又耐用,一条能用好久呢!”
“吕嫂子说得太对了。”苏麦麦弯起眉眼笑着附和。
眼看聊的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告辞。
从庄政委家出来,自行车后座上又多了四瓶黄桃罐头。
正好到午饭的时间,苏麦麦经过院门口便叫上了二姐贺涵,一起去食堂吃饭。
迎面碰见几个四团的战士,齐齐立正敬礼,问候一声:“副团长好,嫂子好!瞥一眼贺衍和新嫂子并排走,联想昨晚在墙外听到的对话,叽叽咕咕红着脸互相推搡走远。
没想到贺副团冷峻的表象下,是个那样虎狼猛烈的人啊。刚才你看着没有,新娘子的脸像桃花一样娇俏。
苏麦麦莫名其妙,新婚的是自己,她个新娘子都没脸红呢,这些战士窘个什么劲。
各团里谁结婚,连队的士兵都爱去凑个壁脚听热闹。
贺衍蹙眉思想,记起了熄灯后与苏麦麦关于流血和干燥的话题。估摸着这群士兵蛋子是想歪了,他扯屑一笑而过。
谁又知他克制了半宿的正人君子,今天上午得了个“讲分寸”的“好评”!
在食堂吃完饭,路过打菜窗口时,苏麦麦瞥见师傅手边的保温箱里有卖酸奶。透明的宽颈玻璃瓶上面贴着手写的字条:牧场新鲜酸奶。
想到陶向红送的一兜猕猴桃,苏麦麦食欲上头,买下来三瓶酸奶。
眼下喝酸奶的人很少,这种黏稠味道发酸的奶味多数人都不习惯,且价格贵,没冰箱难保存,基本没什么市场。
食堂也是跟牧场合作,促进牧场开拓新产品,就随便帮忙代卖的。通常都是从早上放到傍晚,然后又被牧场的人回收了回去。竟然这个家属一口气买三瓶,卖了有提成,打菜师傅高兴,还给小贺的送了一块蜂蜜发糕做为赠品。
每个玻璃瓶押金要两毛钱,喝完送瓶子回去时再退还。苏麦麦付过钱,便提上了走。
正好后勤发给家属院的物资到了,工作人员特地给才结婚的贺副团通知了下,生怕他不知道。
苏麦麦就一块儿顺道去领物资。
后勤部位置在机关单位的区域,一路上战士们新奇打量的目光不断,苏麦麦暗自告诉自己要淡定,脸上便挂着微笑走在贺衍身边。看在旁人眼里,旁人都觉得夫妻登对,琴瑟和鸣。
贺衍冷峻的气宇难得透出柔情,牵了苏麦麦一把又放开。
部队每个月给家属院发的补给,固定的有十斤面粉,两板鸡蛋,五斤肥瘦不等的肉,其余的就随季节发,比如这个月的还有一包红豆、一包花生,几颗大白菜和芹菜、一网兜芋头。
幸好推了自行车来,把前面篮子和后座都扎得满满当当,手上还提着鸡蛋以免打碎。
之前住在院里的宋参谋夫妻都吃食堂,厨房的灶台估计很久没用过了。后勤部的房管员提醒贺衍开一开火,试试烟囱,不行的话尽快安排人来修。
贺衍马上要去九旅出个几天短差,便准备下午试试灶膛通火。
既然要烧灶台,那就顺带做点儿吃的吧。食堂的饭菜虽然管饱,有?有素,多吃几顿却没啥滋味,苏麦麦这几天馋坏了。
到家后,她拿出贺涵送给自己新婚礼物的一套玻璃小碗,将酸奶分装在几个小碗里。这种老式的酸奶浓郁醇厚,还会拉丝,正好有黄桃罐头,苏麦麦把罐头汁在表面上淋一层,就稠度适中了。
然后再撒上她用案板和刀背碾碎的花生粒、坚果仁,将猕猴桃切成四方的小果丁,和饼干碎、几颗葡萄干一起在表面嵌上一层。
酸奶独特的口感中,融入了饼干酥脆的香味,坚果的嚼劲儿,还有水果的酸甜滋味,不仅养眼还勾引味蕾啊。
苏麦麦:“铛,销魂酸奶碗已就位,你们谁先来尝尝?”
“我先,我先。”贺的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挤上前来。小家伙用勺子舀了一口,陶醉得眯起眼睛,把脸扑近碗边:哇一
他在乌市时,奶奶每天催他喝牛奶,可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牛奶呢!
贺昀吧唧着嘴巴:“太好吃了,小麦妈妈好厉害啊,我要和奶奶报告。”
贺衍工作拼命,两岁多把他领回家来后基本都是彭老师在照顾。小孩儿认人,他出来几天,又开始想奶奶了。尤其今早上醒来,张口闭口就是爷爷现在干嘛,奶奶现在干嘛。
苏麦麦调配成品优秀,心满意足啧叹:被美食唤起的多巴胺兴奋起来了,便宜儿子说话真滴甜。
贺涵瞧着这一幕,也好奇地凑过来端起一份试试。她原本是喝不惯酸奶的,因为觉得像变质。也不咋会做饭,部队总医院太忙,平时在家的时间少,吃个什么基本都是丈夫余老师掌勺。
也不知道小麦怎能弄出这么多吃法,一个小姑娘家,上回在珊瑚宾馆食堂里她教大厨做的酸辣饺子和苏州灌汤小笼包,都成宾馆旅客必点的新菜品了。
贺涵吃了一口,又舀了一句在舌尖细细琢磨,那酸奶的稠腻感与变质感竟然在苏麦麦的调配下,越发地品尝出诱人的滋味儿来,她心里对苏麦麦的赞赏就又更多了几分。
贺衍到家就换下军装,挽起衬衫袖子,马不停蹄地开始试灶火了。再往后天气转凉,洗脸用水都该要烧热的,到时候他在战术演练不能回家,要趁早把这事儿给苏麦麦解决了。
先用木屑子在灶膛里生起火,试试锅灶能不能导热,再看是否能正常排烟。
柴火是他那天买家具时在木器厂一块儿拉回的,木屑起火容易,废木头块则格外耐烧,哪怕烧成炭了还能维持很久的热量。
贺涵深知她这个四弟,平时不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里劝他结婚,他就哼两句知道了事。没想到现在做起这些却有板有眼,熟门熟路啊。
看他站在外面的长梯上疏通烟道,浓烟熏得那洁白的衣领和肩头一片黑灰,呛得轻咳。
贺涵端着碗走出去,调侃地问道:“怎么样,结婚有家的感觉还不错吧?”
贺衍低头扫了眼她的碗,漠然答:“没结婚与结婚,各有各的过法,谈什么可比性。”
切,行动比嘴巴诚实,没见过他对家务事悉心照应的时候。
那都是护他的媳妇,成了婚他就起来了,舍不得自己的人辛苦。
贺涵又说道:“我明天就回去了,小瑗想我的不行,催着我赶紧回。我想了下,贺的我就先带回去,一方面妈也舍不得一下离开他,上午在电话里还念叨呢。另一方面你和小麦刚结婚,生活上还需多磨合,你又要去演练了,我怕她忽然之下太辛
苦。先带回去,等你演练结束再商量吧。’
余小瑗是她八岁的小女儿。
贺涵还想说的是,就他们院里的这个马大嫂,看着不太像个善茬。昨天分喜糖,那么多嫂子孩子愣是在外头踌躇不敢进院子,还隐隐有听说马大嫂不待见小孩,都避着她走。
贺涵便担心,苏麦麦温温柔柔的,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贺衍则是考虑不让苏麦麦带孩子辛苦。他自然是希望能让贺的留在身边的,但必须苏麦麦主动提出来。遂应道:“这样安排也好,到九月开学后再看看情况。”
贺涵一笑:“我走后你可对媳妇儿好些,这是妈一再嘱咐的,不能凶不能太严肃。”
没想到酸奶碗果然好吃,贺涵走回屋,准备向苏麦麦讨教讨教,回头也让老余试着做一做。
苏麦麦教完二姐,其实方法很简单,酸奶是基础,至于搭配的罐头汁和水果、坚果等食材,就可以看个人的口味灵活搭配了。要是能冰镇下吃则更美味。
她听着外面屋顶上的轻咳,贺的这会儿已经吃饱满意地上床午睡了,卧室门窗都掩实起来。苏麦麦走出去,看见贺衍站在梯子上的两条长腿,蓦地联想到昨夜抱了大半晚,被自己大腿搭着的男人硬朗身躯。
苏麦麦脸一红,但本着犒劳出力者的意图,便递着玻璃碗说:“给,这是你的,慰问辛苦的贺副团长,不知道符不符合你口味。”
贺衍跳下梯子,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但苏麦麦给的,据说还是什么销-魂酸奶碗,他就接了。
只是那清劲手掌上的烟灰,握在玻璃碗边沿,把碗得握黑了。
他说:“谢了。你做的我都习惯。”
苏麦麦抿唇,见男人脸颊和肩膀都是灰,看起来像刚在训练场滚过障碍堆似的。她就垫起脚尖,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别马前炮,先吃了再说。”
家属区各家的院墙都比较矮,大约一米三左右,抬抬头就能看见里面了。
二团团长的媳妇苗素莲和邻居柳嫂子经过,瞥到了这一幕。苗素莲心里就酸溜溜地不成滋味,要是自己的外甥女姚红霞嫁给贺副团该多好。
那样一来,不管是二团还是四团发展得好,反正都是自家的。
这次各旅部队联合战术演练,一团和四团是竞选关系,二团和三团是竞选关系,最后决出了三团和四团参加。苗素莲直替老公陈团长可惜,多难得的一个表现机会被别人拿去了。
?素莲就酸溜溜地说道:“你说这小苏啊,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年轻又有气质,干什么不在南边嫁人,跑到咱们这边角旮旯的北疆随军,还甘愿当人五岁娃的后妈。”
柳嫂子:“我听人说是姑娘向往北疆的风土,喜欢这儿来着。”
苗素莲又指了指贺衍手上那枚玻璃碗里的食物:“喜欢风土,为何偏要当后妈?再你看她吧,做的那是啥玩意,跟电影里以前那资本家吃法一样。别不是什么糖衣炮弹,故意潜伏进来包裹贺副团长的吧,那可就犯错误了!”
虽然秦旅长和庄政委两家猜测到贺衍的出身,但部队里大多数人目前还是不懂的。庄政委爱人吕娟也是偶然在卫生所那边听到有人叽咕,再联想到秦旅长亲自带贺衍找院子,这才推导出来的。
柳嫂子平时最爱跟人私下嚼舌根,还是越嚼越有料的那种,哪哪儿的八卦都能被她挖出来。听了苗素莲的话,不由也向苏麦麦认真盯去。
诶,你还别说,哪有谁见过贺副团用这种温柔熠熠的眼神看人啊?
这变化未免也太快了。
而且听说昨晚上贺副团长一连干了几次,干得姑娘都得用水润,你说夸不夸张?
但想到分喜糖时苏麦麦给自己多抓了几颗奶糖,柳嫂子就帮衬道:“瞧你这话说的,姑娘漂亮些怎么了,咱们贺副团是很差的人吗?配不上吗?我看你是自己家外甥女没被他看上,心里酸的吧。那什么糖衣炮弹的,可别给人瞎扣帽,问题可不
小,走走走,别站人院门口叨叨。”
嘴上虽如此说,但望着苏麦麦那玻璃碗里的东西,还真觉得像外国电影里才会有的。而且这姑娘也真是美得绝顶绝,你瞧瞧那身段儿,啧,难怪惹得贺副团长竟都……………
农村姑娘连牛奶都喝不上,谁会做这种养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