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
许勤豪拿着扩音器,伴随着他的这句话,工作人员都忙碌了起来。
提前布置好的室内场景内,演员们已经按照自己的剧本进行表演。
机器正常运转,对上了出现在镜头前的人。
即将放春假,教室里的学生颇为肆意地凑在一起闲聊,丝毫没有顾及这节是自习课。
高中生活是重复不断的,空气中弥漫着墨水味,堆叠的纸张里露出来的面庞大同小异。
青春期生出的痘,疲惫的神态,唯有提到春假才捎带几分张扬。
暗灰色的云将太阳遮掩,天边骤然暗了起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
闲聊的人没太在意突如其来的黑暗,埋头写练习册的学生嘀咕着抱怨了几句,催促着门边的同学尽快将灯打开。
李熙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嘈杂的教室,按压门把手的声音微弱,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直到门推开,缺乏润滑的合页摩擦处传出“咯吱”一声。
与之相伴的,还有属于他们老师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为什么不开灯?”老师低声说道,随手按亮了开关。
教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顶部晃动着的灯光,刺目冰凉,将站在讲台上的人照亮。
看清李熙珠的那瞬,教室内陡然寂静。
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一束光正好斜打在她的眼睛上。
在尚且窥探不到一丝明媚阳光的早春,一位陌生的,出奇漂亮的转学生突然转到了他们的班级。
落下的雨滴砸在窗户上,潮湿的水汽顺着缝隙蔓延进教室,不知何时渗入心底。
许勤豪推近镜头,给了李熙珠面部一个特写镜头,拉长将教室内神情各异的学生放进图框,再切到窗外阴霾滂沱的大雨。
昭示着延绵不绝的、潮湿的青春期到来了。
盯着监视器里回放的画面许久,许勤豪才慢吞吞地给了这条通过的指示。
他看着端着保温杯小口抿着水的徐礼夏,鼓励道:“拍完下一条,就能休息了。”
“内。”徐礼夏点头应道。
她已经连着拍了好几条,才算是将这一幕结束。
许勤豪是个温和的人,面对电影反而极为严苛。
只要眼神、微笑、某个细节不对,都要重新再来,直到达到他所认为的完美,才可以停下。
基本上,一个镜头会耗费十几条甚至更多,以至于拍摄进度缓慢。
徐礼夏坐在一边,看着工作人员布置场景,恹恹地垂下眼睫,等待着导演的指令。
察觉到山绮贤人坐在她的身边,才将眼角余光分出,漫不经心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正在盯着工作人员的山绮贤人眼神飘飘,用不娴熟的韩语回答,“……..…内,我已经背完了。”
她眉梢扬起,唇边微微含笑,“为什么用韩语?”
由于是在日本拍戏,片场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松竹株式会社安排的,传来的声音皆是日语。
许勤豪能听懂大半日语,剧组里配备的翻译人员不多。
说来惭愧,在这个片场,好像就她日语最糟糕,学习进展缓慢,导演却觉得不错。
因为李熙珠的日语就是如此糟糕。
李熙珠在陌生的国家,语言不通,犹如身处孤岛,被一层透明的隔膜挡住,手足无措又茫然。
这一切没有被带她来日本的母亲察觉,又或是被她忽略掉了。
明媚灿烂的时期,李熙珠沉默的厉害,不爱和人交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每天步履匆匆,让人只能看到她清瘦单薄的背影。
“我想用你熟悉的语言和你交流。”
徐礼夏目光低垂,淡淡地落在台词本上,笑了笑,突然开口,“唔好意思,我最熟唔系韩文,而系粤语
山绮贤人迷茫,熟悉的语言......让他立即回忆起上一部曾到香港取景的剧。
又说错话了??
最开始是想打破生疏的氛围,现在却像是加固了一层。
天哪,为什么他会直接默认她是韩国人,信誓旦旦地学了几句,就到她面前显摆?
这也太傻了吧?
果然,菅田将辉说他太笨了也不是假话……………
他脸色灰暗,只能低低地感慨一句,“哇,厉害。”
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氛围沉寂,直到导演呼唤他们的声音传来,才打破凝滞。
山绮贤人匆忙站起身要走过去,又怕徐礼夏误会,停下脚步解释了一句,“我对你没有意见,只是迫不及待开始??”
还不如不解释,更加太古怪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又想再解释,就见徐礼夏将台词本放在椅子上,已经起身。
导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连忙压下纷乱的思绪,快步赶了过去。
拍摄开始了。
山崎贤人坐在位置上,平复着呼吸,再睁眼时便已经是春树凉介。
自从上次与李熙珠在小巷一别,已经过去了几天。
他撑着下巴,听着身后的同学窃窃私语,言语间对新来的转学生极为不尊重。
这个年纪的男生,与动物相比没有任何区别。从A.V.里认识女生,满脑子肮脏想法,非常自信地评判着女生们的长相与身材,言语低劣恶俗。
这段时间学校内的热门话题,就是转校生。
他们提及对方时,语气稍显古怪,但丝毫不掩饰对转学生的恶意。
转学生长得非常漂亮,纤薄的衣服下骨骼清瘦,可难以亲近就是她的罪过。
凭什么特立独行?
凭什么总是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
凭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既然这样,那就欺负你吧。
许多人传着闲言碎语,丑陋的嘴里不断吐出恶劣至极又残忍的话,纷纷扬扬,逐渐勾勒出转学生模糊低俗、承载着少年人肮脏欲.望幻想、最差劲的形象。
春树凉介漫不经心地听着,余光瞥到门外走过的身影,突然站起身,跟了上去。
路过拐角,拉住了她的纤薄的手腕,将她拽进了一件僻静的空教室。
李熙珠惊讶地抬头望了过来,认清来人时,眼睫颤抖了一下,稍微拧头,平淡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春树凉介清浅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忽然倾身逼近,在她耳边道:“为什么面对我的时候如此生疏?”
“......没有。”李熙珠垂下了眼睛,语气依旧平缓。
“哦??”春树凉介拖长了语调,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冷淡,在她的脸上巡视,最终停在颤抖的眼睫。
“那你怎么不联系我呢,前几天我们刚接吻过吧,应该算很亲近的关系?”他轻描淡写地说,浑然不觉自己的恶劣。
李熙珠咬了咬嘴唇,刻意忘记的记忆又被唤醒,眼睫重重一颤,压抑着怒气,尽量平静地回道:“你为什么不主动找我?”
说到末尾,藏不住地讽刺也冒了出来。
真是好笑,分明是他的错,却还要归咎在她的身上,这算什么道理。
春树凉介似笑非笑,“奥,原来是要我主动。好吧,李熙珠,你的Line是多少?”
说到她的名字,他清亮的声音中透着古怪的笑。
李熙珠低头,不想回答,他俯身与她贴得更近,“你要不说,那我就去找你们班的老师要了?”
突然提到老师,她的脸色晦暗,停顿几息,还是将号码说了出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声,令她心神一震,注意力瞬间移到手机上,紧张地捏着指尖。
应该又是妈妈给她打电话了??-
她下意识要拿出手机回复,但强烈的无力感和窒息感缠绕了上来,只能低垂着头,手指神经质地扣在了一起。
对方持续不断地拨打着电话,她已经预判到了接通那秒对方会说什么话。
她突然觉得很疼,身体内部的某处好像烂掉了,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某种东西从心脏,喉咙,鼻子,眼眶,试图顺着泪水涌出去。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将自己的身体往墙上撞。
唯有疼痛,才能让她放松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打断了她的思绪。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脉络分明的青筋在手背上蜿蜒,这样的一只手正用一种难以被挣脱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解地抬头,与他对视。
春树凉介正在用一种惊奇般的视线望着她。
干净的面庞,垂下的睫毛,眼角的泪水,单薄瘦削的肩颈,脆弱的喉咙,一种濒临破碎的美感。
有点像蝴蝶...……能直接掐在掌心,缓缓收拢,震颤的翅膀无助地被挤压,鲜艳花朵般的颜色被碾碎,无声地落下,被他踩进肮脏的泥土中。
他舒缓地吐出一口气,手腕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痒,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刺激地他手指颤抖了一下,曲起关节,犹如在握什么东西。
如果有一柄生锈的刀就好了,他想。
他想杀死她。
他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忽然捧住了她的脸颊,近乎粗鲁地吻上了下去。
莫名生出的干渴,让他按捺不住地勾住了她的舌头,柔软的触感,推拒的力道,却将自己送的更近,能被他紧抱在怀中,这让他心情更加的好了。
怎么会这么有趣??
他一直认为生物被繁殖本能支配,才会产生欲望。
可是他现在想要繁殖吗?
他的灵魂冷静地抽离,看着要推开自己的李熙珠,不断剖析着自己的想法,却一无所获。
李熙珠后退,他步步紧逼,将她逼到了墙根,被骨节分明的手抵住后脑,只能仰着头承担着他的欲望。
这种事情太过分了??
她漂亮的眼睛睁大了,泪水早已停下,怔愣地望着他。
手机铃声愈发急躁地响起,她条件反射地又要低头,却被他不耐烦地掐住了下颌,迫使着她忽略铃声。
这一次,她没有再神经质地掐手指,隐蔽难言地情绪出现。
“CUT。”许勤豪说出卡。
徐礼夏眨了眨眼睛,脸上的泪水依旧存在,从角色中抽离开。
助理上前,碍于山绮贤人挡了路,只好停在一边,用眼巴巴地视线望着她。
她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男人,轻飘飘地推开了他,“让一让。”
他回神,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茫然地点头。
她走到许勤豪身后,与他一同看着监视器里面的画面。不知何时,山绮贤人也走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回放。
许勤豪是个细致且乐于指导演员的导演,他按着暂停,一一与他们讲解应该表现出什么情绪。
翻完最后一个镜头,等他们消化完,他就语气和缓地说,“三分钟后,我们再来一条。”
徐礼夏默了默,有些想休息。看到导演兴致勃勃的眼神,慢慢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