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雷子心里咯噔一下,抵赖道:“属下的农耕法目前只培育了黄豆,还不曾有别的种子。”
许源看向狄有志:“果真如此?”
狄有志不用去看周?子,也知道这货必定是两眼像狗一样的哀求自己。
“的确如此,”狄有志道:“属下每日和周?子一起上值,从不曾见他使用过蚕豆。”
许源点了点头,走到了桌子边,拿起笔来:“那好。本官正在给指挥大人写信,汇报昨日的事件。
本官听说“农耕法’又称为‘男耕法”,和林子晋的“女织法’似有特殊关联,想要建议指挥大人深查一下......”
周雷子扑过去跪下了:“别??”
“大人饶命!小的招了,全都招了......”
许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周雷子垂头丧气的把几颗蚕豆放在手指点的地方。
许源拈起一枚来看了看。
和老鼠体内烧出来的一模一样。
“呵呵,”许源冷笑:“暗中窥探上官,这上官中,还有一位大姓贵女,周雷子你胆子可真不小啊,本巡检能饶你,但宋校尉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饶不过你啊。”
狄有志全身冰冷,果然不是周雷子嘴臭的事儿?????比那个严重多了!
狄有志犹豫了几下,一咬牙冲过去抬脚就把周雷子踹翻在地上:“你个蠢货,老子扒了你的皮!”
“行了!”许源皱眉喝止:“别演了!”
狄有志讪讪退到了一边去。
徐源仍旧握着笔:“周雷子,老实交代。”
“是,是小子狂妄,那时觉得大人们是南署派来、派来我们占城署挑刺的......所以,所以就像暗中刺探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哼。”许源瞥了他一眼,问道:“没有别的用心?”
“绝没有!”周雷子举手发誓:“属下就是嘴臭、心眼小,但别的事情,属下也不敢啊。”
许源放下笔,又拈起蚕豆看了看,问道:“这种豆子,能控制傀儡?”
“属下没那么大的本事,这豆子威力比黄豆大一些而已,目前只能控制老鼠野猫,再大的生灵就不成了。”
许源冷哼:“你说你胆子小,不对吧,你不但敢暗中窥探本官,还敢监视山河司。”
周?子目瞪口呆:“大、大人,您、您连这都知道?”
狄有志鼻子都快气歪了:“周雷子!老子平日里还真是小觑你了!”
周雷子快快道:“我就是看山河司总找咱们麻烦,所以想着能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但也就是放只耗子过去,根本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许源忽然心中一动,祛秽司这边有人想要揪山河司的小辫子,山河司那边未必没有人暗中监视祛秽司啊。
想到此,许源便又问道:“你用老鼠暗中窥探本官,背后可有人怂恿?”
“怂恿?没……………”周?子忽然意识到什么,说到一半顿住了。
狄有志也意识到不对了:“周雷子,老实说!”
“那天……………”周雷子咬了咬牙,如实道:“我说信不过外人,路翔曾多次拿话挤兑我。”
狄有志按着刀大步朝外去:“我这就将人拿来......”
许源淡淡道:“你这么做,就打草惊蛇了。”
狄有志一惊,回身也单膝下了:“属下绝无此意!”
许源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人,手指慢慢敲着桌面,笃、笃、笃......
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都仿佛有一柄重锤敲在了两人的心头上。
两个祛秽司老油子,脑门上冷汗不受控制的滑落下去。
这位年轻的巡检大人,据说出身微末,被指挥大人看重,立了功劳才被捡拔进了祛秽司。
按说不应该有这么纯熟而严苛的驭下之术啊!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就让狄有志和周雷子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们的生死、前程,都在这年轻巡检的一念之间!
周雷子胆敢以诡秘手段,暗中窥探上官,许源报上去就是一个斩立决!
狄有志管束不力,乃是失职;刚才又要去抓路翔,有通风报信之嫌!
随便一条,都能直接免了他兢兢业业五年时间,才得到的检校之位!
两人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巡检,再不敢有半点轻慢之意。
尤其是周雷子。
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当时若不乱说,可能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但其实许源只是在想怎么处置周雷子。
想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本心:周雷子是个混蛋,但身上有血性。
许源欣赏这一点。
“前天晚上,你们夜巡了?”许源忽然开口。
狄有志连忙点头:“是,夜巡回来,跟山河司的两个......检校起了冲突,还多亏了大人出手解围。”
“别拍马屁。”许源没好气,然后分别指着两人:“你有志能继续留在祛秽司,你周雷子能活着,都是因为那一次夜巡!”
两人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也知道自己过关了,暗中长松一口气。
许源沉吟下,道:“回去就说是因为周雷子多次编排本巡检,故而本巡检寻了他的晦气。
然后暗中观察那个路翔,明白吗?”
“明白!”两人一起沉声答道。
许源又皱眉:“别把路翔直接当成内鬼!他现在是有嫌疑,也可能跟?子一样,就是嘴贱。”
周雷子老脸一红,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啪!
清脆响亮,打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许源哈哈大笑起来:“这样也好,就说是本巡检打的。”
周雷子陪着讪讪笑了两声。
许源一挥手:“行了,去吧。”
两人出门来,低着头飞快走出许源的跨院,这才直起身子来,各自擦了一把汗。
狄有志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给了周雷子一脚:“狗东西差点害死老子!”
周雷子没躲,生生受了:“嘿嘿,我就知道没跟错人,狄头儿你就是讲义气!”
两人走后,傅景瑜走进来,沉着脸道:“占城署上下,好大的胆子!”
上到林子晋,下到周雷子,中间的狄有志,都是严重的违规!
傅景瑜最见不得的,就是不守规矩。
许源摆手揭过了此事,问道:“给指挥大人的报告发出去了?”
“刚发走。”文书是傅景瑜写的。
让许源写的话也不是不行,许源也是认字的,但只能写些大白话,怕麻老大人看了后,回信来教训他多读书,所以许源把这事给了傅大公子。
于云航也从外面进来:“朱思礼来了,没在衙门里多留,带上署里的丹修去了老爷继续善后。
隔了一夜,那泥河中怕是要养出些不成器的邪祟,朱思礼得去坐镇。”
许源便点头,现在占城署内实在尴尬,职务最高的朱思礼,自认是带罪之身,只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
许源若是发号施令......名不正言不顺。
只能等指挥大人回信来,看如何安排。
“那今日咱们做些什么?”于云航问道。
傅景瑜建议:“再去寻找一下张老押。’
其实就是去追查那四个冒充祛秽司的人。
郎小八在门口伸出来一个头:“大人......”
三人一起看向他,许源皱眉喝道:“进来。”
郎小八乖乖进来,说道:“门外来了几个人,自称是平天会的。”
“平天会?”许源心里咯噔一下:“来做什么?”
“说是......来跟林大人讨要那四辆井的钱。”
平天会的确以匠造著称,比如他们经常跟人吹嘘,北都神机大营跟雪刹鬼打仗,用的便是他们出产的青铜匠造大炮。
林子晋找他们加急定做了四辆可以折叠隐藏的井阑。
这事儿是真的,林子晋有几个心腹,都证实了这件事情。
平天会的人来讨债??为首的那个人,脖子挂着一个红木黄铜做的筒子。
开口一说话,声音极大。
路口已经有山河司的人探头探脑,衙门口的校尉就赶紧把人领进来,免得被山河司看了笑话。
他脖子上这匠物,就是平天会专门为了讨债准备的。
闹起来你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大都能顺利把钱要回来。
朱思礼不在,衙门里现在的最高长官就是许源。
于是这件事就报到了许源这里,许源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第一眼看到那脖子上的匠物,就觉得应该跟自己那只耳廓是一套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人一看到许源身上只是副巡检的官服,就又开了嗓子,声音洪亮远远传开去:“只派个副巡检来应付我们?林子呢,让他出来!
当初可是说好的,诛灭邪祟立刻结账!
你们秽司也做得出赖账这种事?”
许源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并无异常,这才放下了心。
“还欠着多少钱?”
“四辆井阑,每辆一千两,共计四千两。林大人是一文钱都没付!”
倒不算贵,毕竟这匠物的要求其实不高。
占城署的匠修也能造,但速度上赶不及,所以林子晋才去找平天会。
许源沉吟道:“今日署里实在不方便,你们宽限个一二日。”
那人不依,扯开嗓门道:“林大人!林大人!你出来,当初是你给我们平天会的承诺......”
他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就要传出占城署的范围了。
郎小八看着生气,一把按住他:“闭嘴!我们堂堂祛秽司,还能赖了你们这区区四千两不成?”
那人一把甩开郎小八:“让林子晋出来,你们做不了主,我跟你们说不着!”
郎小八指着许源道:“林大人以后不再负责占城署了,你眼前这位大人就能做主!”
“他一个副巡检......”
郎小八骂道:“狗眼看人低!”
那人疑惑看着许源:“你真能做主?”
许源当然不愿意接这个锅,郎小八这套货其实是无意中把自己“卖了”,但也的确不能让这人继续闹下去了,衙门里总得有个人出来拿事。
“这两日署里都在处理老爷的事情,你晚上一二日再过来,银子不会少你的。”
那人却忽然将脖子上的匠物摘了,对许源一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平天会占城分舵长老武汉,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许源。”
“许巡检见谅,我们会里面对衙门口的,之前便有许多账目收不回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许源摆摆手:“我们祛秽司,和别的衙门不同。”
武汉道:“许大人,能不能进去谈?”
许源就一抬手,把人让进了房中。
“其实别说宽限一二日,只要占城署答应我们一个要求,这四千两银子,我们平天会可以不要了。”
“哦?”许源眉毛一扬,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条件?”
“我们平天会想在南城新立一个庙口,地皮我们已经买好了,只要大人一纸公文准了此事,这四千两银子,我们平天会送给诸位大人喝茶听曲。”
许源看向傅景瑜??这类事情,祛秽司内部惯常是如何处置,许源的确不清楚。
傅景瑜脸色阴沉,从怀里找了找,发现只有三千两的银票,又跟宋芦说道:“师妹借一些。”
宋芦抿嘴一笑把自己的荷包直接给了:“师兄拿去用便是。”
傅景瑜打开荷包,从里面拿了一千两,凑足了数额交给于云航:“你该知道怎么做。”
于云航点头接了银票,来到武汉面前,忽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他把银票甩在了武汉的脸上,然后一个耳光抽过去,啪的一声打的武汉牙根松动,满嘴是血!
“拿上钱给我滚!”
“你们平天会算什么玩意儿?也敢跟我们秽司谈条件?”
武汉捂着脸,却不敢还手,委委屈屈的说道:“你你你,你怎么还打人呢?我们平天会也是给北都神机大营供应青铜匠造大炮的......”
傅景瑜冷冷道:“你是想让我们祛秽司,真的去查一查,神机大营里究竟是哪个把头或是书簿,收了你们平添会的银子,把你们大炮加到了名录里面吗?”
武汉把地上的银票捡起来揣进怀里,再也不敢多说一言,低头快步逃了。
许源眉毛扬了好几下,祛秽司这么霸道吗?!
从扶天王邪祟,到昨日的老爷坟,祛秽司好像都不大给力。
许源心中对于祛秽司的评估......还真的不是很高。
但没想到当初在七禾台镇上,不可一世的平天会,在祛秽司面前,挨了打也不敢放个屁!
傅景瑜便道:“以后对平天会这种江湖会党,不需太客气。”
许源又好气:“神机大营那个什么名录,是什么门道?”
傅景瑜不想说这些烂事儿,宋芦便抿嘴一笑,替师兄解释:“北都神机大营五年前某次操演中,有一门匠造大炮炸膛了。
当场死了三个人。
不巧的是,当时正是陛下驾临检阅,龙颜大怒,这事情就闹得很大。
神机大营用的武器,一直都是工部的匠造坊供应。但是借着这个由头,神机大营就要自行采购军械。
但工部也不是吃素的,几番拉扯下来,反倒是神机营指挥使,首先因为惊驾之罪,被降了职。
但神机营也不能就这么认怂了,到最后便搞出这么一个《神机营军械外采名录册》。只要上了册子,按说神机大营都可以采买,但新的指挥使也很识趣,只上名册但从不真的从外面采买,一切用的都还是匠造坊的军械。”
接下来说到了平天会,宋芦的语气变转为不屑:“于是像平天会这些,便花了银子,买通神机大营中的一些小官,悄悄把他们的名字,也登录在那名册上。”
许源就明白了:“这样卖给别人的时候,就能吹嘘,我们平天会的大炮,可是神机营在用。”
宋芦就点头。
许源举一反三:“这么看起来,那一次陛下检阅的时候炸膛,未必是炮有问题吧?”
事涉天子,傅景瑜三缄其口。
宋芦却笑嘻嘻的:“大家都是这么猜的,否则当年的指挥使怎会被免职?但大家都不敢说,嘻嘻嘻。
许源摇摇头,又问道:“平天会为什么忽然想要立庙供奉谁,他们的平天大圣吗?”
傅景瑜便冷哼一声:“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从许源在鬼巫山里被圣姑追杀,到现在平天会想要立庙,求到了许源门下,相差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但现在双方的强弱高下之势,已经完全逆转。
许源此时也不怎将平天会放在心上,转而询问郎小八:“城里有人冒充祛秽司行窃,这案子详细跟我们说说。”
询问郎小八,是因为许源发现,这家伙简直是个占城署的“百事通”,你让他分析案情、搜寻线索,他可能做不来。
但是相关的案情、掌故,他记得一清二楚。
郎小八上次只是说了个大概,这次便侃侃而谈,这帮人一共作案五起,受害者是谁,什么时间做的案子,受害人的口供等等,郎小八记得一清二楚!
傅景瑜也惊讶了,于云航刮目相看:“你修的什么法?能把所有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郎小八瞪了他一眼,挺起胸膛:“属下乃是堂堂武修!”
不知为何,武修多多少少总有些自傲。
“武修?”于云航看着他,并不能瞧出来,他比正常人体型大一号。
郎小八讪讪道:“属下刚入门,还不入流。”
“瞎。”于云航不屑。
“属下从小记性就好,看过一遍,听过一遍的事情,都能牢牢记在心里。”
“你这是入错了门啊,你应该入文修的门。”
郎小八没说话。
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有选择的余地?
许源道:“这案子还有什么线索?”
郎小八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几个人跑不掉,以前咱们是被那个案子拖着,顾不上他们??这种鸡鸣狗盗之辈,咱们有专门的路子对付他们。”
许源来了兴趣,问道:“什么路子?”
“找三火娘娘的那些子孙们,他们是占城街面上最大的帮会……………”
“找谁?”许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火老姆会,他们是这么自称的,不过我们都叫他们三娘会,让他们暗中盯着:那些人偷骗来的珠玉金器,总要销赃换成银子,用这路子破案,一抓一个准。”
许源摸摸下巴,王只跟我说,在外面可莫要承认认识三火娘娘。
这“三火娘娘”显然就是王。
她老人家那一铁箱的剑丸,证明她当年树敌极多。
但您老人家可没告诉我,您还留下了这么一个“三火老姆会”啊!
“这个......三娘会,到底是什么来头?”
郎小八有些奇怪许巡检为什么会对一个街面上的帮会如此感兴趣,但还是一五一十的说道:“三娘会的历史不长,出现在大约三十多年前,祖师是一位报号‘三火娘娘''的丹修。
但三火娘娘这个人是否真是存在,很值得怀疑。她的所有事迹都集中在三到五年的时间中,随后便销声匿迹了。
有不少人怀疑,她就是三娘会自己编出来的一个人物。
因为三火娘娘的各种传说,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据说她当年几乎把交趾省有名有姓的丹修,都挑战了一遍,无一败绩。
而且她性情偏激狭隘,赢了别人就将人家的剑丸直接夺走。
还不知托了哪个匠修,专门给她打造了一口箱子,取了个名字叫做“十盒’。
意思是能挡住她十个回合的剑丸,才有资格装进这个盒子里。
挡不住十合的剑丸,都是被她点评一句“无用之物”然后毁了。
三火娘娘在会中留下了一门传承,和别的丹修不同,这一门传承能修出三种腹中火。
但这门传承似乎有些问题,三娘会从未出过六流以上的修炼者。
所以三娘会始终便只能在街面上混,显得有些不上台面。
但他们在交趾省门众极多,似乎是因为这一门修炼法入门简单,而三娘会收人也不挑出身......”
许源便明白了,为啥不能承认自己认识“三火娘娘”。
“十盒”……
王啊,你是会起名字的。
你让那些被你打败的人,还以自己的剑丸能收入“十盒”而自豪吗?
“待会回去,就把那箱子藏好。”许源暗暗道。
又忽的想到:这箱子,该不会是我爹给王造的吧?
以当年“三火娘娘”的人缘......怕是也找不到别的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