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细想,如今夜幕将至了。这场属于梨园的硬仗开始了。
候场之时,看到红蕖一直向我投来不放心的目光。我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可是喉中不知为何说不出来话,只得冲她笑笑。
我脑海中想着“假乐”的唱词,却几分精神恍惚了起来。
直至花天雪来推我,我才回过神来,问道:“前面表演如何?”
“姑姑放心,一切顺利!如今红蕖正演着,该姑姑了。”她担忧地皱皱眉头,“姑姑的曲目,梨园众人皆不知,如今也不知能否帮上姑姑一分。”
我伸手轻拍她的肩,“你们不用担心我!天雪,我这些时日里冷眼看着,你行事属于稳重之人。你听我一句叮嘱,无论待会儿出什么事儿,请护好梨园的人。”
她眼中疑惑甚重,却也点点头。jieshengit.com
我端着步子去往宴席之地,看着四国共饮的场景,那份恍惚再临。眼前浮起太多的事儿,眼前的一切似那么飘渺。
琴师琴弦奏响,我放下挡住脸的衣袖,吸了一口气,缓缓唱道,“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我一开口,席间就是一片死寂。还好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倒是没有慌神。待唱到“申之”时,便有人站起来呵斥我这个舞妓越矩了。
他说罢,这席间也是一片死寂。我伏在地上,倒也猜得出来那斥我之人如今恐怕有几分难堪吧。
许久,听到君陌道:“这姑娘也不过是想着热闹热闹,也未曾知自己所唱的是何。这才产生如此闹剧,还望诸君可以谅解。”
我忍不住抬起眼,试图寻找君陌,却是撞进了夏阡莫测的眼神中。
这一刻,我承认,我慌了几分。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枚弃子。
我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会为我说话的人,永远只有我的六哥。
我拢拢袖子,想为自己辩解什么的时候,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口音,“舞女无心之举,何必扰了雅兴,周宫之人,自应有周之规矩所管理。我们只需为太后祝寿,为太后祈福!”
不大熟悉的中原话的发音,却是让我凉了的心暖了起来。他语罢,听得席上太后道:“你且退下领罪吧!”
我垂首出去,却是遗憾不能看一眼为我说话的那个人。我退出去时,柳醉烟正抱着琴进来了,我们交换了眼神,都看不明白彼此的深意。
等待我的惩罚,是禁足和罚俸。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可是相对而言,凉了的心恐怕是暖不了了。
红蕖给我送进来吃的,我看出她眼神有几分漂浮不定。我挑着菜,半开玩笑,道:“怎的?这菜中有毒?”
她摇头,“姑娘总爱开这些没谱的玩笑!如今陷入如此境地,也只有姑娘您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苦笑,“我总不能跑到宫门口喊冤去吧,万一下棋之人一狠心毁棋呢?这梨园,困不住我。可是,何处可容我商婼?”
“姑娘”,她似乎是急了,往前迈了一大步,“何处无法容姑娘?有人可是一直等着姑娘。”
我脸上的笑容这下是挂不住了。“我不想见他。”
“姑娘!”红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言。眼见她要退出去,我喊住她,“红蕖,让我见见他吧。那,就今日吧。”
她低声应了声“好”。我看着面前的吃食,心里泛起了一阵阵心酸。这禁足之人,伙食倒是丝毫没有克扣呀,送来的还都是我自幼喜爱的吃食。只是,时过境迁,这些,还是我所喜爱的吗?
我侧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禁足几天居然有几分憔悴了?我摸摸自己的脸,还是决定上了些妆。
倚靠在椅背上,心里潮起潮涌。待到外间残月挂起,叩门声终究还是响了。
我起身,“进来吧!”
我以为我会无动于衷,可是见着来人,纵使表面上装得了云淡风轻,可是,攥着衣袖的手就没有松开过。
“你来了?”我开口,却是听到自己不争气的哭腔。
他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你就站在那儿吧。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罢。我这梨园,也不是与世隔绝之地。”
我撇开头,并不敢正视他。
“一别数月,你可好?”
“托漓王殿下的福,没死。”我眨巴眼睛,可不能在他面前落泪了。
“婼儿,你对我,能不能不要这个态度?”
我仰起头,“王爷,那您觉得我应该要什么态度?”眼睛终究还是模糊了,“王爷,一别数月,不知道夫人如何。”
他似乎脸部沉了下来,“此非吾愿,婼卿当理解。”
“你莫要和我说如此之词。”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楚祎,在魏国,我想我们已经说明白了。明明知道天命如此,何必想着改命呢?”
他上前将我圈入怀中,我并没有力气去推开他,只得靠在他的肩头。“婼儿,我们会有面对办法的。”
我平稳了几下情绪,“楚祎,你已经给出了最后的抉择。你我既然都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正视这个结果?”
我知道他没有听明白,还是咬牙道:“假乐,这是一个局,一个其实没有太大价值的局,可是我不得不入局。你为了齐国的颜面而没有出面为我说上一言半语,我自然是明白,可是。”我止住话语,可是,你知道我入局是相信你会救我,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绝望。
我吸吸鼻子,继续道:“金国出面救我,念在的不过是亦夏的面子,而亦夏念在的不过是王爷的面子。所以,我还是应该感谢你。”
“婼儿,我毕竟是齐国的漓王,我必须对齐国的百姓负责。”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我不禁仰天大笑,笑得有几分疯癫。“楚祎,你无法割舍齐国,又怎可要求我置母国于不顾?”
他不语,我叹了口气,“楚祎,这一世,就当作是我负了你。”
他抬眼看我,眼中闪着光芒。我忍住那份忽视不了的心痛,“这辈子,无论如何。你我,不会成为敌人。”哪怕,舍了我的性命。
他将斗篷重新披好,并没有告知我一声,直接出了门。我随手扯了一件披风,就跟在了他身后。
不知不觉,随他走出了梨园。他的背影,有几分蹒跚。当我意识到我还在禁足,下意识地喊了声,“楚祎。”
他止住了脚步。
我不敢扯着嗓子喊,但用他听得到的声音道:“今日一别,再也不要见了罢。只是,只是。”我这次没有管眼泪,“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心里的话还有许多,可是到了嗓子处,却是全部堵住了。
我低低说完这几句,转身回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