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那就暂时这么办吧。”史主任也觉得程织的想法不错,很快应允下来。
“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下半年你们大院的声誉能不能回来,就看现在选的人对不对了。”史主任再次叮嘱程织。
“你毕竟是咱们居委会的人,如果到时候你们大院在评优评先落个下成,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史主任担心程织选了大院管事儿之后,撒手不管,语气严肃起来。
“您放心,您放心。”程织连连保证,表示自己肯定知道分寸,但其实心里也叫苦连天。
大院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还件件都是大事,她身为其中的一员,也很心累的。
明明感觉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同志,结果发现大院里全都是牛鬼蛇神。
为了表示正式,关于大院的二大妈更换,程织还特意叫了另外一个同志和自己一起登门。
“咱们大院这半年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家都辛苦了。
原本的二大妈刘爱彩同志因为种种原因,决定主动辞去二大妈的职位,因此咱们大院更需要一位有管理能力的人来补上。”
程织说道这里顿了顿,发现人群中葛成妹的眼神明显激动起来,估计是觉得大院二大妈的位置十有八九会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也不怪葛成妹这么想,按照以前的规则选一大妈二大妈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根据大院里职位高低来选的。
一大爷是车间主任,是整个大院里官职最高的,二大爷之前是副主任,是第二高的。
现在二大爷明显要换人,按照职位高低排序,张主任身为食品厂宣传科的主任必然会被提拔。
可惜葛成妹注定要失望了。
“经过居委会商讨,决定认命咱们大院的胡大妈和陈大妈为见习二大妈,时间为半年,半年后经过咱们大院投票,票数高者,最终能成为真正的二大妈。”
程织的话音落下,为了防止尴尬,自己率先鼓掌。
而方才还满脸喜气洋洋的葛成妹,瞬间变脸,张嘴就要反驳,“我不......”
葛成妹的声音还没出来,旁边的张主任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葛成妹的嘴,狠狠瞪了葛成妹一眼。
随后又一脸笑意地看向胡大妈和陈大妈,“两位大妈都是咱们大院的代表人物,居委会都相信的同志,相信咱们大院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不会再出现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
张主任特意朝两位大妈拱手道贺,“在下就等着两位女同志大放光彩了!”
“放光彩!放光彩!”胡大妈还沉浸在自己当官的想法中,看到张主任道贺,就顺着张主任的话抖起来。
陈大妈暗戳戳瞪了一眼胡大妈,又剐了一眼张主任,“既然我都成二大妈了,我就说一句,有些人还是要好好说说,不要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其实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屁!”
“你说是不是啊张主任?”
张主任脸都黑了,但还要勉强维持,“陈大妈不愧是有经验的人,以后大院的事儿就靠陈大妈管理了,可不要像之前一样,动不动就来个犯事儿的。”
“要说犯事儿还是领导有经验,张主任当领导这么些年了,估计有不少经验吧?等什么时候我在咱们大院开个会,专门让张主任上去讲讲自己的经验。”
陈大妈从来都不看好张主任这个人,此时觉得自己当官了,说话更是不客气。
最终以张主任黑着脸让葛成妹回房间喂孩子为结束,陈大妈才意犹未尽闭嘴。
张主任这个不安好心地刚走,陈大妈瞬间就对上了胡大妈,认为胡大妈肯定是走了后门,所以才和自己竞争二大妈的岗位。
两人本来就是老对家了,眼神一对上更是瞬间就能吵起来,程织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拦在中间,让她们两个跟着一大妈学习学习。
“两位都是见习二大妈了,以后走出去都代表着咱们大院的脸面,要是让人看见两人天天吵架,别人还以为咱们大院都不合呢,到时候咱们大院评优就又危险了。”程织站在两人中间,隔开两人厮杀的目光。
评优两个字是大院所有人都重视的地方,大院评优第一的话,每年都有奖励,有时候是粮票油票,有时候是肉,总之都是最需要的东西,谁也不想错过。
安排好两个见习大妈,还分别给两人发了红袖章,程织又赶紧去看原本的二大妈刘爱彩。
二大妈已经很久都没去上班了,程织去的时候二大妈正在房间里给王文承挑衣服。
“你怎么来了?那个人的宣判下来了?”二大妈招呼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程织想说话的咽回去,“没有,还早着呢,事关重大,等有结果了厂子会公示的。”
“我过来就是看看您。”程织看了眼王文承,王文承瑟缩了一下。
二大妈:“都这样了,你就别吓他了,你想说啥?居委会还是不放心我?”
“我没事儿,你不用一趟趟过来,我能把日子过下去。”
程织:“今天碰到厂工会的人,对方说您找人替班挺久了。
二大妈的动作慢下来,“我这两天就去上班。”
程织得了准确回答,也不准备久留。
二大妈虽然还是厂里的正式员工,但毕竟受了二大爷的牵连,虽然所有证据都表明二大爷的所作所为二大妈半点都不知情。
但很多人还是觉得这是夫妻两个商量好的,再加上二大妈已经很久不去上班,一直找人替班。
厂里隐约透露出意思,反正二大妈年纪也大了,现在名声也不好,一直找人替班,说明工作态度也有问题,这样的人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将工作让给更需要的人。
但是现在二大妈离婚,带着一个不知事,一直都长不大的孩子,如果还丢了工作,生活将会难以继续。
现在这份工作就是二大妈的救命稻草。
“我准备给文承找个媳妇。”看程织准备离开,二大妈再次开口。
程织没搭腔,只是照旧告别离开。
依照程织的想法,依照王文承这种情况,根本不应该结婚。
王文承本身就是一种拖累,跟谁结婚都是拖累。
二大妈已经负担了王文承一辈子,现在她还想将这种负担转移,找到第二个她,这种行为程织并不赞同。
但她知道二大妈的固执,她开口相劝不会有用,说不定还会让二大妈更加偏执。
况且现在的二大妈确实需要找点事情做,否则程织真担心二大妈一个想不开带着王文承一起走了。
二大爷的案子,查了一个月,食品厂终于再次发出公告。
这次进去的不只是二大爷一个人,连带着几个厂革委会,人事科,保卫科,销售科的人全都进去了,半夜开工的那些工人,特意给仓库开门的管理人员,也全都被食品厂劝退。
人事科的副科长,保卫科的大队长连同下面的队员,厂革委会的主任,全都被送了进去,事情也完完整整写在了食品厂的公告栏中。
这些中层领导相互串通,欺瞒工人,侵占食品厂的权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已经长达很多年。
二大爷身为一个车间的副主任,最开始的时候,在其中承担的角色也并不重要,就是偶尔在车间放放水。
比如厂里的生产指标是二百斤的时候,二大爷就告诉车间的人生产指标是二百五十斤,然后多出来的五十斤就被私吞,方便这些人将东西向外倒卖。
最开始的时候,二大爷的胆子小,分到的钱也少,二大爷也没有说过什么。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大爷的胆子也越来越大,逐渐要求重新划分权益财产分配。
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了一通,最终都要求二大爷如果想要分到更多的钱,自然要做出更大的贡献。
因此二大爷开始出入黑市。
二大爷在黑市混成熟脸之后,和黑市的一个高层搭上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到黑市一批样品,如果黑市的人看上了这批糕点食品,就会向二大爷下订单。
最开始的时候黑市和二大爷合作的数目小,二大爷靠着仓库的存货一点点向外倒腾,并不算惹人注意。
但是随着和黑市的合作越来越深入,黑市要求的数量也就越来越多,逐渐超过了仓库那边能动用的货物储存量。
二大爷不想错过那些钱,而且在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中,二大爷的胆子也随风见长。
钱财让人疯狂,以往的名声早已经被二大爷遗忘,所以他在听合作的人说可以安排一下晚上开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开始了。
夜间开工这种事情,比运送仓库里的存货,风险系数要高很多。
孙大成又得了提醒,开始在背后盯着二大爷的一举一动,因此这种事情很快暴露出来。
厂里的举报信也是孙大成写的,但孙大成当时不敢得罪那么多人,和二大爷之间的仇恨最大,所以重点只描绘了二大爷的所作所为。
二大爷本来还不想承认,但是警局的人找到了清县,从清县那里查到了很多东西,二大爷原本的坚定慢慢动摇,开始一五一十交代。
清县那边的隔房堂叔真实身份是二大爷的亲生父亲,二大爷同样是被过继的,并且过继的时候,已经有了记忆,对亲生的父母一直恋恋不舍。
但当时家里一共兄弟五个,吃不饱穿不暖,将二大爷过继出去,家里还能另外得到一笔补贴,家里人毫不犹豫就将二大爷送走了。
二大爷这个养父,是家传手艺做糕点的,还开了个小店,在附近小有名气,本来想着将手艺传给二大爷,将招牌发扬下去。
结果二大爷一直不太能开窍,学传统糕点的时候,总是隔了一层,养父为了让二大爷受到全方位的培养,将二大爷送到了工厂里,系统化学习。
之后养父去世,二大爷并没有继承之前的小店,而是真的在厂子里扎根。
虽然被养父养了很久,但二大爷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养父离世之后,二大爷就回去找了亲生父母,想要将亲生父母接到城里,从此在城里生活。
但二大爷记忆中的父母,是经过他美化的父母,他回到自己的老家后,父母根本不记得他,甚至不欢迎他回家。
毕竟他走得时候家里才兄弟五个,他回来的时候,家里都兄弟八个了。
家里知道他不是被养父赶回家,而是有工作了回家看看,才终于缓和了脸色。
二大爷第一次回家没得到什么好结果,但是又在记忆中不断美化自己的亲生父母。
一边告诉自己就是普通亲戚,关系疏远,一边又觉得自己父母的生活实在是辛苦,自己应该帮衬一点,但是却丝毫不敢让二大妈知道,他不想让大妈知道他还有这么一群亲戚,并且是他的亲生父母。
人的关系是一种很玄妙的状态,二大爷对亲生父母心软,亲生父母看中二大爷的利益,因此对二大爷开口也越来越顺畅。
后来王文承成了傻子,二大妈又一直没能怀孕,二大爷的亲生父母更是看到了机会,说给二大爷找个新媳妇。
二大妈事事听二大爷的,自己又能上班挣钱,二大爷即便是不满意王文承,也没有离婚散货的打算。
二大爷的父母就退了一步,说不领证,找了人就养在清县这边,算是另一个家,二大爷同意了。
但是这么些年,也只得了一个女儿,二大爷本来没什么感觉,但随着年纪越大,想要一个智力正常的儿子的想法就越明显。
再加上王文语突然间反悔,王家眼看着就要断代,二大爷再一次着急起来。
二大爷在清县这边的女人主动提了一个好主意,说能给二大爷找个年轻能儿子的女人,但是价格也相应较高。
二大爷本身工资不低,但是二大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二大妈去领的。
二大爷每个月补贴亲生父母的钱,都来自于侵占厂子利益,为了生个智商好能完美遗传自己的儿子,二大爷自然只能想尽办法赚钱,胃口越来越大,最终被发现。
事情中的几个主谋,因为侵占厂子的利益过大,案件清楚之后,便被判了死刑。
二大爷的案子尘埃落定,大院里各种讨论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
倒是二大妈再次去警局看了二大爷。
一段时间不见,二大爷仿佛老了十岁,看到二大妈之后也十分沉默,反倒是二大妈在一旁哈哈大笑,还顺带给二大爷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清县那个女人生下的女儿根本不是二大爷的孩子,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过帮二大爷再生个孩子,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要骗二大爷的钱。
“活该,活该,活该!”
程织去警局核对居委会下辖区域的新生儿童名单时,正巧碰上二大妈在警局中又哭又笑,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力。
“这下咱们大院总能安静下来吧?”程织同一舟分享完二大妈的所作所为,语气中难免带了点感叹。
“会的,大家都想安安静静过日子。”顾一舟在一旁剥花生,抬眸看了眼正在说话的程织,以及在旁边认真画画的顾一盛。
虽然大院这段时间一直都处于吵吵闹闹的氛围,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但顾一舟并不关注。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宁静的日子。
程织成了他的妻子,他们朝夕相伴。
一盛的病情还没有恶化,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好好的。
今天是十五,程织在外面洗漱的时候,再次闻到了对面烧纸钱的味道,回屋之后开始给爸妈上香。
程织之前给爸妈上香都十分小心,怕引起旁人的过分注意。
但连着遇到二大妈和葛成妹这种不管不顾烧纸钱的选手,程织在上香的时候也放松很多。
看着香火燃烧,程织又同父母分享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三根香缓慢燃烧到底,程织看向顾一舟,“等到周日的时候,咱们回去看看爷爷吧。”
和顾一舟结婚之后,顾爷爷来过两次,但从来不久留,程织觉得总不能一直让老人过来,自己也应该去过去看看。
况且顾爷爷照顾顾一舟多年,对顾一舟十分重要。
顾一舟外公失踪不知死活,母亲早早去世,和亲生父亲也已经断亲,程织觉得如果维系好顾爷爷的关系,顾一舟应该能开心一点。
在周日来临之前,食品厂放出了招工的消息。
之前一连串进去了好多人,现在食品厂的工人难得出现空缺,并且因为连着几年都没有大规模招工。
在申请过后,食品厂这次准备招二百人进入工厂,并且放宽了户籍限制,不论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都能报名这次考试。
程织看过之后就将通告放在了一边,他们家两大一小,没有一个需要进厂工作的。
“顾一舟,你在乡下这几年有没有比较相熟的朋友?如果有的话,可以介绍他们来参加招工考试。”毕竟依照最近几年的情况,除非别的厂子也查出像食品厂这样,查出大规模的贪污,侵占财产的案子,否则很少有可能大规模招工了。
乡下的记忆对于顾一舟而言,就是遥远的上辈子,早已泯灭于时间之中,一时间没能回答程织的问题。
程织也不在意,她就是觉得顾一舟应该有个朋友,当然没有也不妨碍什么。
夏天的温度虽然还在逐渐下降,但是身上的衣服依旧单薄,为了不被太阳晒到,两人特意早起,早上六点就出发了。
从城里一路向外,逐渐从平坦的马路变成坑坑洼洼的小土路,终于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顾一舟的情绪内敛,即便是回家脸上的情绪也没多少变化。
但顾一盛身为小孩子,从自行车骑到村口之后,就一直在喊自己的爷爷。
顾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就住在村头不远处,听到孙子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出门发现真的是孙子来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
而顾一舟也受到了村里人的热烈欢迎。
“一舟就是争气,先是被市里选中成了正儿八经的医生,又娶了这么一个好媳妇,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几个月不见,一舟胖了,也白了。”
“一舟这是你媳妇?长得真俊,以后可是有好日子过了。”
村里人十分热情,看见顾一舟骑车回来,主动围了上去,还拉着程织的手,一个劲要给程织讲顾一舟以前的事情。
顾一舟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程织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开心。
程织突然间被人群围住,虽然不至于吓到,但也很惊讶。
毕竟顾一舟在城里读书的时候,给人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阴郁的,脾气不好,爱打人,没有朋友,人见人怕,完完全全的负面词语。
没想到乡下,完全是另一种状态,如果这些邻居不是对顾一舟印象很不错,根本不会直接围过来,对程织表示亲切。
程织也顺势和这些邻居们聊起来,想要知道顾一舟以前的事情。
“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说话,我家那口子,下田的时候不小心被镰刀割到了,一舟是第一个发现的,当时身高还没长起来呢,背着我家那口子就跑。”
“后来我家那口子伤好了,一舟还时不时问问,村里谁家有困难,只要说一声,一舟都去帮忙。”
“村后头的那个小刘,爹娘死了,跟着奶奶吃不饱,一舟就隔三差五送东西过去,就是这孩子只知道做,一点话都不愿意说,你看着吧,小刘要是知道一舟回来了,一准跑过来。”
程织站在一群大娘中间,津津有味地听着她们口中的顾一舟。
这是程织以前从来不知道的顾一舟,感觉有些新奇。
顾一舟本来已经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
看程织还在人群中热烈地说着什么,又重新走回来,牵住了程织手,“爷爷等着呢。”
程织感受到手指的触觉,下意识捏了捏。
顾一舟的手并不细腻,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此时程织却觉得有一种磨砂的感觉,忍不住又揉了揉。
明明只是简单的手指相碰,顾一舟却忍不住身体僵直,为了不让程织发现自己的窘迫,只敢用余光打量,悄悄看向程织。
程织起初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发现顾一舟开始紧张之后,忍不住起了坏心思,故意多磨蹭了两下。
然后她突然发现顾一舟的脖子红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间奇怪起来。
程织想像之前那样,逃之夭夭,离开这个充满奇怪氛围的地方,但是这一次顾一舟却没有答应。
两人的手从虚虚牵着,直接变成了十指紧扣,程织挣了一下没挣开,眼神滴溜溜地转,就是不肯看顾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