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氏一族二号人物,蔺相如长子蔺仪,亲自送走年岁幼小到离谱的秦国使者,态度恭谨。
做为当朝亲历者,他亲眼见到秦国公子成蟜是如何翻云覆雨,心中敬畏颇深。
他一直将嬴成蟜送到大门外,看着嬴成蟜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缓缓驶离。
“生子当如秦公子成蟜啊……”
在家门口留下一句感慨万分的话,才在管家、仆人的簇拥下回了宅邸。
快步回转主屋内,见到老父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
他泛起忧愁,最近老父咳嗽的越发频繁,药石越发不顶用了。
宫中太医和民间名医,能找到都找过了,没一个能有当年号为扁鹊,秦越人的本事。
“蔺仪,你,咳咳,过来。”蔺相如往身上扯着被子。
他胸闷,气短,头晕沉沉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身下床榻火热,炙烤臀股。
骨头却还向外冒冷生寒,将那热量拦在肉外,只能在皮毛间游动。
蔺仪脱下衣物,他很热。
外面天寒地冻,屋中三伏炎炎。
老父房中不但有火塘,还有三面火墙。
火塘就是蔺相如身下床榻。
最底部用砖石垒砌,中空,顶上以土烧制盖住,连通外堂。
其内烧制木炭,热量自火塘表面散发,充盈室内,驱寒怯冷。
火墙与火塘原理一致。
将房屋墙面砌成空心墙,里面通有火道。
利用火道将热量传递到三面火墙,提高室内温度。
可就是如此温度,仍旧不能温暖老父。
外火辟邪,除外湿,却不能尽去内寒。
蔺仪跨跪上铺有野兽毛皮的火塘,一上去就感觉到膝盖滚热。
他眼中含泪,为老父掖被子,抓着老父的手,轻而又轻地道了一句。
“父亲。”
蔺相如点点头,“嗯”了一声。
闭着眼睛,脑袋向后,稍微用力地磕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经这一撞,他的头更痛了,却也更清醒了些。
眼皮上抬。
蔺仪能自老父的浑浊老眼中,清晰看出自己面容。
蔺相如自己却看不尽清长子的脸。
“朝堂上的事,都讲给我听,我信不过那小娃,秦国王室没一个有信誉。”
蔺仪手臂放在老父脖颈之后,让老父枕着,能靠的舒适一些,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
蔺相如听的认真,听的出神。
出神到身体上的病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震惊难言。
他不自觉屏息,在脑中幻想,将自己代入到今日的赵国朝堂上。
气死平原君赵胜,在他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事,偏让这秦国小娃完成了。
平原君赵胜死后,局面对罪魁祸首便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换成他也不一定生还,偏偏这七岁的秦国公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及至长子讲完,蔺相如身体上的病症才反应过来。
他弯着腰、低着头剧烈咳嗽,咳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蹦出来似的。
蔺仪轻轻拍打老父后背,今年已然五十八岁的他一脸歉疚。
让八十一岁老父还在操心家事,他这个长子无能啊。
“真是……老了啊。”蔺相如一脸自嘲。
他脸上的每一个坑洼,都是岁月凿下的印记。
他重新闭上双眸,积蓄力量。
“准备马车,我要面君。”
“父亲,外面寒啊。”也已经衰老的蔺仪关切道:“父亲不必亲自面君,儿子现在去宫里禀奏,说父亲欲见王上。以王上对父亲的重视,定会亲自……来看。”
蔺仪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迟疑,声音降低。
不是他对自己所想抱有疑问,是他的父亲蔺相如双目怒睁,脸上每一寸都写满愤怒。
蔺仪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正处壮年的父亲教训处于幼儿的他,他本能惊惧。
蔺仪趿履在脚,一边向外跑一边应声:
“儿子这就去备车,这就去……”
听到长子关门声,蔺相如好似一下苍老十岁,苦笑连连。
“我蔺相如的儿子,都五十八了,还远不如秦异人七岁的儿子。
“今王本就猜忌心重,见到这小娃两入我府,正是惊疑之时。
“让王来见我,是嫌我死的慢乎?
“只考虑我的身体不能受寒,而不考虑能随时灭我蔺氏一门的王上。
“大智慧没有,尽是些招灾的小聪明啊……”
老人剧烈咳嗽,委顿在墙角。
贪恋两面火墙之温,以手掩面,长叹息。
驿馆,一间空房室。
房中央放有一个较大的木桶,木桶中盛满热水。
嬴成蟜脱去衣衫,扒着木桶边进入,坐了下去。
温热水流浸泡他浑身上下,热量自肌肤渗入,他的额头很快便见了汗。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整个浸泡在了水中。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他的脑海自动浮现为赵国不惜身的平原君赵胜,为主君不惜命的毛遂。
这两个人都是英雄,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又杀人了,没有杀赵高时的不适应了。
身体的心理的适应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
随着在水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肺中氧气也越来越少。
身体对于呼吸的渴求越来越高,反应也越来越灵敏。
脖颈上原本已经察觉不到的疼痛,察觉到了。
没有平原君赵胜阻止,他八成要被毛遂掐死。
他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不知道真的走过去,还会不会幸运地穿越。
还有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气死赵胜以后,殿中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那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杀气,让他大脑刹那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要不是赵王丹抓住了他的手,他一定会瘫软在地。
他承认,他是真的怕了。
直到此时独处,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包在水中,他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劫后余生,真真正正的劫后余生。
他用缺氧窒息而提高的灵敏度,感知着身体每一处。
惊炸而起的汗毛,此时才彻底顺滑。
如决堤黄河般汹涌澎湃的血液,此时才真正和缓。
他由衷以为,活着真好。
他真的想要回转咸阳了。
他在心中问自己。
[历史上没有你嬴成蟜,秦国不照样一统天下了吗?你拼甚命呢?]
[大父真正遗言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不是父亲口中的为国出力。]
[你就在咸阳继续做公子成蟜,摆烂躺平不好吗?]
答案还没给出来,他听到了“吱嘎”一声响。
这响声实际很轻,到了他耳中却极其刺耳。
[刺客!]
他在水中就惊恐地睁开眼睛,窜出水面的同时不忘向门口泼水,还同步尖声大叫。
“来人啊!有刺客!”
他清楚地知晓,以他七岁的身体,面对刺客活命率最大的方式就是叫人。
[老子这次要是能活下来!立马就回咸阳!]
白无瑕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迎面就是一捧冒着热气的水。
武者本能让她自动闪避,还没等落脚,就听到劣徒在歇斯底里,凄惨无比地大叫。
“来人啊!有刺客!”
为保护这不肖弟子进来的少女霎时气结。
觑准那个光不出溜的小身影所在,足尖轻一点地,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过去。
手臂伸出,接住将要摔在桶外的弟子,靓丽脸上满是恚(hui四声)怒。
“哪来的刺客,胡扯个甚!”
守在外面的秦国锐士都冲到门口了。
见到公子成蟜安然无恙,统领白无瑕脸上写满不欢喜之色。
识相地退出房,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他们退的极快,生怕被这女统领叫住,以比试借口发泄怒火。
这些沙场征战的锐士本来是不服白无瑕的,凭什么他们这些男儿要为一个女人管?
然后他们就被白无瑕打服了。
不结战阵,他们十个人也不是白无瑕对手。
等知道白无瑕是武安君白起孙女,一个个更是心服口服,暗中想着不愧是武安君的后人。
嬴成蟜此时处于惊弓之鸟的阶段,反应没有这些被揍的身上青紫交加的锐士快。
白无瑕的声音听在了耳中,大脑正在处理没下达指令的时候,他身体自动发挥,排斥外来者。
闭着眼睛,大喊大叫,手推脚蹬。
很快,大脑识别出这是师者声音,下达了安静指令。
嬴成蟜睁开眼,见到了一脸寒霜的活力少女师者。
他讪讪一笑,绷紧神经松弛下来,就觉得手放的地方很软乎。
[看不出来……这么富有的。]
他立刻就知道放的是什么地方了,但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那他就可以像影视作品中的男主一样,好奇地捏一捏了。
现在……他也想捏。
他看着师者青春却冷冰冰的脸,配合脑海中不多的道德,克制住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他刚想要悄无声息地挪开爪子,白无瑕就低头看了一眼外表看上去极为平坦的胸口。
[完了!]
抱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念头,嬴成蟜赶紧麻溜地挪开爪子,解释道:
“白师,我不是故意”
“叫个屁啊!”白无瑕怒斥打断。
把劣徒扔回浴桶,猛一个后撤躲开迸溅起来的水花。
嬴成蟜跌入水中,急忙站起,再次试图解释道:
“白师,我不是故意摸你……胸口。
“我以为你是刺客,本能就推开你。
“真的,我对天发誓。”
这次他说完了整句话,手指着头顶。
自从他发现了发誓好用,谁都信,就有些上瘾了。
但他的青春少女师者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反而更冷了。
他疑惑。
[发誓不好用了?军中不信发誓?]
正要再次申辩。
白无瑕“噔噔噔”几步冲过来,按着他的肩膀,一下子把他按进水里,外面只留一个不明所以的小脑袋。
“你当这里是你的李一宫,三九寒冬都和春天一样?
“你不知道凉是吗?不怕外寒入体,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吗!
“大父说你聪明,王上说你聪明,我看你简直比彘还要蠢!老实趴水里!”
白无瑕很生气。
腊月寒冬,邯郸的天比咸阳还要冷一些。
热水一泡,浑身上下毛孔大开,不着寸缕暴露在外。
就是她刚才没有开门,那股子寒风冷气没有进来,光这室内凉气就能让这蠢徒弟染风寒。
混上其肌肤上的水珠,不消一刻就能得风湿。
大父、王上将这竖子安危托付给她。
她本以为防着的只是外面刺客,哪想到眼前这竖子还要作死!
嬴成蟜被说的不敢还嘴,“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趴在水里,望着白无瑕。
浴桶中水汽上升,一直升起,遮白无瑕脸上,有一种雾蒙蒙的美感。
白无瑕本就是青春美少女,美丽的人生气也美丽。
一张俏脸含羞带怒,如玉一样的莹白底色上,染有几抹运动过后加愤怒的粉红。
乌黑发丝吸收水汽,多数贴在俏脸上等人拨开,有一缕垂下如同钓鱼丝线。
嬴成蟜心脏跳动加快,血液流动加速,眼珠子赶紧向旁边移开。
[嬴成蟜!这是你老师啊!]
[她才十五啊!这是犯法的啊!]
然后,嬴成蟜小脸就涨红了。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到了叛逆期,极其逆反。
他越说教,身体越兴奋。
白无瑕眼看着徒弟眼神从注视到飘移,面色由正常变通红,红的都要往下滴血了。
她的手离开徒弟肩膀,出水的瞬间“哗啦”一声。
浴桶中水纹荡漾,嬴成蟜的心湖随之一起。
白无瑕用手轻轻捏着徒弟下巴,平平身子伏下,俏脸贴近嬴成蟜的脸,距离不过二寸。
“看着我。”她冷声道。
呼出的热气吹在嬴成蟜脸上,嬴成蟜耳根子都红了。
快速眨动丹凤眼,强迫自己看老师。
他嗅到老师身上有香气,特别好闻。
白无瑕更狐疑了,肩膀又往下矮了半寸。
发丝落在水中游动,水慌乱地打着圈圈。
“你心虚个甚!”她质问道。
这次呼过来的气息更热了,嬴成蟜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身子僵硬,心思不纯,回应自然也是磕磕绊绊。
“没,没,没有啊……”坏心思随着话语,一同出口部分,被死死压制的理智稍微回归,后续言语流利了:“白师,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白无瑕蛾眉稍平,冰山化冻。
“磕磕巴巴,还是秦人吗?一点也不爽利,大声说清楚些!”
嬴成蟜受到鼓励,大声道:
“白师,我不是故意碰你胸!”
白无瑕嘴角勾起,笑容是冷的。
“你心虚不敢看我,就因为这?”
嬴成蟜耳朵又热了几度,真心觉得老师笑的好看。
限时勇气到了时间,声音又小了下去。
“是。”
他一直想低头,只是老师白嫩纤细的手指抬着他下巴不让他低头。
忽然间,他下巴底向上的力消失,他的头自然而然低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响,浴桶中水纹荡漾比刚才激荡得多。
“抬头!”
一声娇斥,嬴成蟜重新抬头,眼睛豁然睁大。
“白,白,白,白,白师。”他眼睛在自己的手,和老师冰冷的脸上交互往返:“你,你你,你你你,这是做甚?”
反应迟钝的大脑终于接受到手部信号,给出延迟后的分析结果。
嬴成蟜瞪大双眼。
富有且慷慨的老师让他脑中升起数个小心心,以及无数个问号。
少许喜意,一片懵然。
少女面色依旧冰冷。
但熟悉老师的嬴成蟜能从老师柔和下来的眼神中,看出老师软化的内心。
“用不用伸进去?”少女冷声道。
“???”
嬴成蟜小脑袋一震,小口微张,彻底懵逼。
等到他反应过来,摸布料的滑溜溜感觉消失。
他的手也消失了,衣衫外不见,他感觉到了有摩擦力的肌肤相亲。
他手和眼睛各干各的。
手轻轻抓,稍用力抓,用力抓。
眼呆愣愣看着老师。
白无瑕左手还抓着徒弟手腕,右手抬起,按在小徒弟脑袋上,轻轻揉着那湿漉漉的绒发。
看着小徒弟呆呆的可爱脸,脸色彻底柔和下来。
千载冰山,溶解为滋养万物的流水。
“为师听了你在赵国朝堂的表现,你能做到这样远超为师想象,为师都做不到呢。
“你第一次离开秦国就肩负这么重大的使命,在外必须城府极深,在为师面前不需要隐藏你的内心,不要憋坏了。
“你才七岁,还很小呢,杀了人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差点被杀而害怕也很正常,你想念母亲的怀抱更是再正常不过。
“为师年龄与姬夫人相仿。
“离开秦国,你就当为师是姬夫人好了,私下里你可以叫为师母亲,叫一声来听听。”
嬴成蟜:“……”
少女吐气如兰。
“为师说了,不用在为师面前隐藏,不要心虚也不要害怕。
“叫出来就是了,为师会像你的母亲一样保护好你。”
白无瑕静等片刻,还是不见小徒弟张嘴。
小徒弟脸上的红晕完全褪了下去,手在用力往回抽。
得知小徒弟差点在赵国朝堂被刺杀,就满心愧疚的少女牢牢攥住小徒弟的手。
俏脸变红,迟疑片刻,一咬银牙。
“你是不是不满足摸,还想吃……啊……
“为师没做过母亲,以为你七岁不吃了,摸着就”
“白师!”嬴成蟜一声尖叫:“我不吃!”
[说谁七岁还吃奶呢!]
白无瑕明显出口气,重新恢复师者威严。
“那就叫吧,叫出来舒服些。”
嬴成蟜憋着一口气往回抽手,咬着小牙道:
“白师你松手!我自小就不摸!我不想母亲!”
白无瑕手劲不松一点,板起俏脸。
“嘴硬!
“你都抓了!还一直抓!
“在外面对他们说谎可以,不要对为师说谎。
“不,不要对母亲说谎。”
嬴成蟜:“……”
他要是能穿越时间回到一刻之前,就是把自己溺死也不可能让自己跳出浴桶。
说不清了!
水汽缭绕间,十五岁的少女想当母亲,七岁的少年想死。
“笃笃”轻响,有人敲门。
当母未遂的白无瑕松开嬴成蟜的手,脸上写着明显的不欢喜。
嬴成蟜赶紧缩回手,整个人连同脑袋都埋在浴桶里。
他要闷死自己,真是羞于见人!
“进!”白无瑕冷声传进水里。
一声“吱嘎”声音后,一个男声也传进水里。
“统领,收到信件。”
“出去吧。”
又是一声“吱嘎”后,嬴成蟜脑袋才冒出水面。
信件在他沐浴时送进来……有那么紧急?
白无瑕摊开手上竹简,轻声念道:
“小子,不想死就速归咸阳,老夫去面见赵王,奏请杀你。
“蔺相如……”
少女瞳孔收缩,撇掉竹简,拿起床上被子就要包起小徒弟跑路。
他们这几天做了什么,蔺相如基本都知道。
嬴成蟜缩在水中,动也不动。
[这要是跑了,不就坐实我来赵不安好心了吗?我不就白来赵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