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经营生活
春日的海岛,空气清新,海鸥盘旋在清澈的蓝天里,耳边是白色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傅一璇远离了热闹的人群,站在一处沙滩边眺望着远方,身上还带着长期照顾病人萦绕不散的药水味道。
松软的砂砾摩挲过细腻的脚踝,她回头,杨沧端着一杯香槟含笑向她走来。
傅一璇垂眸,看向她递来的酒。
停顿几秒,她抬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这次,杨沧把钱借给了她,而她清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沧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道:“这件事,就没必要告诉周轩了。”
傅一璇点头:“我明白。”
杨沧莞尔,瞧着她柔美清秀的面孔,白皙中带着一点脆弱的白,美的楚楚可怜又是自强独立的性子,调侃道:“或许,你可以物色物色这岛上的其他人。''
聪明人,应该不顾一切抓住机会。
傅一璇苦笑,是啊,像他们这样身份的,现实中可没多少机会接触到这群人。
赶上了,或许她的问题就能彻底解决了。
她避开杨沧打趣的目光,望向远处翻飞的白鸥,目光平静怅惘:“杨小姐,祝你和......周轩,婚姻幸福。”
“会的。”
她掷地有声的清朗声线,落在海湾的柔风里。
傅一璇看向她,对她恣意自信的面容,呐呐点头:“……那就行。”
此处的插曲,忙于应付众多宾客的周轩自然不知,鲜少喝酒的他,在杨沧发小“大喜日子怎么能不喝酒”的起哄里,第一次喝到人事不知,再醒来,竟都是婚礼后第二天了。
一夜宿醉,脑袋嗡嗡的疼得厉害。
杨沧无奈地递上醒酒汤,“酒量怎么这么差。”
昨日她过去,周轩已经喝的脸色潮红,那些个趁机乱来的狐朋狗友全被她教训了一通。
周轩捏了捏眉心,“无事。’
她的朋友心里不痛快,他明白。
杨沧:“醒了就行,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上班了。
“好。”
两人都是工作狂,即便是结婚也没请假,杨沧前脚走,周轩后脚就回单位了。
众人见到他都庆祝着,氛围却总有几分微妙,时不时向他瞥来几眼,目光复杂,尤建见到他,更是拍拍他肩膀,感慨道:“老周,牛。”
语气带着点佩服、羡慕,甚至还有点男人间难以言明的同情,说完,也不解释就走了。
周轩无视了众人的复杂情绪和议论,一如既往的投入到自己的实验中去。
忙碌到三月底,周轩和杨沧空下来,才抽了一周的假去特罗姆瑟度蜜月,不到半年的时间,再来已经是关系迥别。
两人在粉雾色落日的城市上空缆车里静静接吻,在白色三角形的北极大教堂的彩绘玻璃窗前拍?第一张合照,自驾着越野车在峡湾穿行,天地一片蓝白交融,喂鹰冻鱼,看海豹吐水,寻静谧的海岸角落海钓。
冰雪覆盖的山川连绵不绝,粉粉嫩嫩的天空晚霞永远柔软灿烂,无尽的蓝调与静谧,两人的心彻底归于一处的平静。
他们的话不多,总是喜欢寻无人的地方,静静地看景,接吻,还有杨沧日渐喜欢的拥抱。
特罗姆瑟太冷了,但是谈及蜜月旅行,她第一个想来的却是这里。
她不厌其烦地拉着周轩的手,把人掩在她身前挡住猎猎冷风,这个时候,他往往只是平静的看一眼她,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杨沧却能读解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纵容。
他顺着她拉来的姿势,一往无前和她走着。
穿过雪林、山川,回到温暖燥热的清城,四月春暖花开,青白相间的流苏花大片盛开,朵朵茂盛如大雪覆盖,南山路的粉嫩樱花、梨花、杏花竞相开放,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花香。
而令人烦恼的柳絮也飘了起来,杨沧不堪其扰,连着三天后鼻子终于受不了了。
周轩请假陪她去医院,开完药顺道去做产检。
胎心监测时,安静的小房间里,一道“咚咚咚”的心跳声响亮的砸在周轩和杨沧的耳朵里,两人看着对方,都显得安静和沉默了。
那是一个生命的声音,一个凝结了两人血脉的声音。
从医院出来,坐在车里两人都没说话。
车在原地停了五分钟,杨沧回过神来笑他:“干什么呢,还不走?”
周轩被打断思绪,看向她时漆黑的视线很重,呐呐两声,反应过来先咳了声:“不好意思......”
刚才,他一直在想孩子的事。
那道咚咚的心跳声,带给他的实感和震惊远超当初知道后的混乱,即便他可以看出来杨沧的肚子已经大了许多,但真实的听到那道心跳声,更让他无比深刻的意识到,他就快要做爸爸了。
杨沧取笑他:“周大研究员不是在实验室发生什么都能面不改色的吗,怎么听个心跳声反应倒挺大。”
周轩赧然,之前陪她做产假,都被她勒令在外面等了,今日的表情确实显得呆头呆脑。
他摸了摸鼻子,想说点什么,杨沧看的一乐。
“周爸爸。”
“嗯?”周轩一愣,朝她看过去,纤细黑长的睫毛轻颤。
杨沧心口发软,抬手按住他肩膀捏了捏,唏?道:“都是要做爸爸的人了啊。”
“是......挺快的。”
周轩发动车,犹豫了一会,还是说起了买房的事,“峰干区那套房子你最近有时间吗?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最近他一直在看房子,挑来挑去总算有一个还不错的。
“位置离你上班的地方不远,布局也是这两年最流行的,小区总体绿化和容积率都还算高,我们要是抓紧时间,孩子出生的时候差不多......
“周轩。”杨沧的笑消失,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你的车贷还没还完,又想背房贷?"
周轩抿唇:“车贷每个月三千多,房贷一万二,两个加起来一万五,现在每月到手近三万,刨除这些钱,剩下的给孩子用......”
“是,你每个月还在向我转钱。”杨沧黑眸冰凉凉,“到最后,每个月落在你身上的有两千吗?”
周轩:“......我每天在单位,花不了多少。
“那为什么非要买房?”说起房子问题,两个人必然会产生巨大分歧,杨沧难以理解,“又不是要你这辈子都靠我活,现在你资金紧张,我名下几十套房子,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买房?跟我回去住我的房子让你感觉很难堪吗?”
“不是。”周轩立马反驳,“我是想着,我总得给你和孩子......”
“孩子姓杨的问题,你考虑好了吗?”杨沧再次打断。
闻言,周轩将车慢慢在路边停下,“你想孩子姓杨?”
前几日两人洗完澡出来,周轩将杨沧抱到床上,给她擦头发的时候,她忽然转身抱住他说:“周轩,让孩子跟我姓吧,好不好?”
周轩没想太多,只下意识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杨沧顺势反问,她受够了孩子默认跟男方姓的这么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而她向来是最反叛的那个。
周轩擦拭着她湿润黑长的头发,并没有回答,而杨沧撇撇嘴,圈着他的腰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她又提起来,显出几分认真。
杨沧回答他:“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我觉得姓杨挺合理的,还是......你的自尊心又作祟了?”
周轩盯着她,“如果我把我的自尊心看的一文不值,相信我杨沧,第一个瞧不起我的,绝对是你。”
杨沧抱臂,“这就是不同意了?”
她哼笑,冷冷嘲讽了一声,眼尾讥诮讽刺。
“让你开我的车,你觉得伤害了你的自尊,不让你背房贷,还是伤害了你的自尊,现在孩子跟我姓,你更是一万个不同意,周轩,你是这个意思吗?”
周轩捏了捏眉心,“买车是想接你上下班,未来送你和孩子,买房是想你、我、孩子有个我们共同的家,孩子跟谁姓,如果我的想法不重要,是否可以考虑咨询下父母那边的意见,还是说所有人的感情你都可以丝毫不用考虑,那你便按着你的想
法走,但是杨沧....不必把我说的如此虚伪刻薄。”
“我嫌你虚伪无情?周轩,我是在心疼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生活还把自己搞得越来越累了!一个清科院研究员每月到手花在自己身上的连个两千块钱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去住你买的房子!”
“这种累我愿意承担。”周轩很沉地叹了口气,“杨沧,你懂不懂,这种累,为小家付出,我甘之如饴。’
“可是我不愿意!”杨沧气恼地拍车门,“背了一身吃软饭的骂名,结果就跟我过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背了几百万的债,周轩我气不气,我杨沧的人就不能这么活!”
她瞪着他,额头青筋突起,一口气说完胸膛起起伏伏,气喘吁吁。
周轩沉默地看着她,解开安全带,俯身将气愤到身体都在颤抖的杨沧小心地抱进了怀里,修长细腻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脊背,抚平她躁动的情绪,“相信我,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了。”
杨沧想要躲开,被他按着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翻了个白眼,张嘴又想要咬住她眼前白皙的脖颈,给他一个不要好的教训,忍了忍最后脑袋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砸了下。
周轩明明不是一个肌肉贲张,身材强壮的男人,她的心却像一片漂泊不定的叶子慢慢落到了湖心,愤懑的躁动逐渐归于平静,他在某种时刻,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沉稳内敛,人淡如菊的气质总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
“周轩,过刚易折,我说过的。”她无奈地问他:“换种生活方式行不行,放下你的傲气行不行。”
“现在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不好,杨沧,我们只是处世的价值观不太一样,你的想法为我着想肯定没错,我的想法囿于现实未必不对。”他的手指穿过她乌黑的头发,指腹给她头皮按摩让她松懈怀孕常常引起的焦躁紧张的情绪。
“房子以后如果你不想住,我不会勉强你必须日日留在那里,但不能没有,孩子的姓氏,如果你想姓杨......”
杨沧撤身,从他话里退出直直看他,“什么......”
周轩苦笑:“如果我跟你一样有钱,地位超群,能力卓绝,家世非凡,你还会坚持孩子姓杨吗?”
“当然。”杨沧毫不犹豫,“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嫌你没钱才......”
“除了你,没有人会觉得不是这样。”周轩问她:“你想过怎么解决我父母的坚决反对吗?"
杨沧愣了下,她可以轻松解决万齐枝,但是周轩的父母……………
“孩子是我生的,他们凭什么反对?”
是啊,凭什么呢。
周轩无可反驳,只是在传达了杨沧的诉求后,一个月里张小燕和周柱来了五趟,每一次都是叽里呱啦地来,哭哭啼啼地走,对儿媳妇赞不绝口的满意和讨好,又变成了小心翼翼的不满和祈求。
“沧沧,你得给我们周家留个根啊,我们是儿子娶媳妇,不是入赘啊。”
张小燕坚信,他们再穷,还没有到卖儿子的地步。
诸如此类哭淘,杨沧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给驳斥打发了,周小燕无奈,又打起二胎的主意,“那第二个,第二个孩子能跟我儿子姓吗?”
杨沧正在吃周轩炒的西芹炒鸡蛋,闻言先对周轩说:“西芹炒老了”,接着看向自己这个不大熟悉,哭丧着脸,满脸皱纹的沧桑婆婆,抱歉道:“我这辈子,只要一个小孩就够了。"
闻言,张小燕眼前一片发黑,几乎从凳子上摔坐下来,对面木讷话少的周柱攥着筷子,显然也是气的不行。
再后来,张小燕又是问:“那......你们检测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啊。”
要是个女孩,也不必为了姓什么跟这么好的儿媳妇闹掰了,反正女孩最后都是要嫁人走掉的。
“没有哦。”杨沧笑嘻嘻回她,“我俩想开盲盒。”
张小燕:“......"
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差点厥过去,豪门儿媳妇真实面孔竟是这个样子!
她气的快要魂飞魄散,又不敢反驳置喙什么。只瞪向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听了这话竟然什么表情都没有,正端了果盆往儿媳妇面前放。
天杀的!
张小燕捶胸顿足,眼泪又将掉下来。
儿啊!是妈对不起你,竟然让你落得个如此下场!
她心里一阵发痛,原以为儿子是娶个有钱女人过好日子去了,他们小两口也能跟着享享福,过过有钱人的生活,结果现在还蜗居在这么个小房子里,还要一天24小时的好好伺候着,这生活是连村子里面最看不上眼的上门女婿的都不如啊!
张小燕和周柱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
杨沧哪知道公婆情绪变化,只享受着周轩每日无微不至的照顾,感慨他在干月嫂伺候人这方面真是越来越专业了。
时间久,她竟也在这么一个小房子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趣味。
就连往日刺激、疯狂的欢爱都在他小心顾忌的动作里变成了温柔小意安静,但她却也从以前不那么喜欢的欢爱方式里咂摸出了新的感觉。
“周轩,有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啃果盆、看电视、泡脚,好像也挺有意思,这房子虽然破,但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周轩闻言,偏头朝她看了她许久。
“嗯?”杨沧眨眨眼。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手递过去,她顺势把葡萄籽全吐到他手心。
他抽了卫生纸擦了手,把她抱起放进卧室,夏季渐至,风里有窗外飘进来的白玉兰香。
狭窄但柔软的小床上,两人又躺到一处,胳膊贴胳膊,手缠着手。
周轩轻拍着她,“睡吧。”
"......43"
她对老破小的排斥渐渐消失在了有着真实烟火气的婚姻里,她想她会觉得温暖、舒心、放松,欢爱不必是狂野放纵肆意的,大概便是因为他们都有在好好经营生活。
婚姻即便走入的糊涂,未必不能很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