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列车行驶在一个春与冬
周轩盯着眼前已经凉掉的最后一个包子,沉默良久,起身问老板要了袋子,打包带走。
“啊,怎么坐这么久还没吃完。”老板娘说道,“你们年轻人饭量真是小,早餐可得好好吃,不能饿坏了肚子啊。”
“嗯,好。”周轩谢了她的关心,开车回新家。
既然已经请了假,又好不容易有时间,他去了趟买之后便没住过的房子。
这套房子位于峰干区,距离研究院有30多公里,上班并不算近,当时买是出于结婚的考虑,离杨沧的公司更近一点。忙碌三个多月装修完后,一直没有住进去,不过现在就更不急着住进去了。
周轩甚至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或许可以卖了,但打量着花了四十多万的装修,又觉得通勤时间长也不是多么大的问题。
他给门窗都打开通风换气,又在搬进了一点资料的书房看了会书,待到下午,又关闭门窗,锁上门走了。
回去的路经过医院,但想了想,他直接开回了院里。
第二日,周轩去医院看孩子,黄疸总算回到正常值,孩子已经回了杨沧的病房。
他进去,万齐枝正拿着册子喜气洋洋的推荐着,瞥到他蹙了下眉,扭回脑袋继续给女儿介绍对象。
“这个,万洋钢厂的独子,身价早就过亿万,国内钢铁市场,半壁江山都是他家的,你见见?”
杨沧忽略从床边走过,在孩子前停下的高大身影,简道:“矮。”
“那这个这个,华丰电器创始人的孙子,研究生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读了哈佛,你不是喜欢有文化的,这个不正对你口味,这金灿灿的学历可比国内的有些人强多了。”
周轩抱着孩子,轻轻点她可爱圆润的小脸蛋,眉眼都不见变化。
杨沧望着照片里男人厚重的眼镜框:“瞎。
万齐枝吸气,又心里吐了口气,耐着性子一直介绍到最后,“最后一个了啊,传媒大亨应吴英的小儿子应元岭,经商头脑一绝,在他的带领下公司连续六年进入世界500强,他做事干脆果断,行业里都叫他铁将军。”
杨沧本就食欲不振,万齐枝一来就喋喋不休的声音外加那些照片,让她早餐好不容易吃的东西又想要吐出去了。
她拧眉道:“行了,你能不能让我清净几天?我可还在坐月子。”
万齐枝本就在她生孩子后一直气不顺,给她挑选那么多保姆、医生、营养师来给她坐月子,她倒好,只嫌烦只想清净看谁都不顺眼,一个也不让来,这下倒好,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
她也知道现下她正敏感,也愿意如她意,没事不来打扰她,也让她自己思考思考这一年她自己到底做了多糊涂的事,结果又赶上她这么尖锐的说话,加上这几日万齐枝托了好多人才精心筛选的优质单身汉,被她这么迎面一盆凉水,她从知道她
离婚后就再也压抑不住的火气的一下爆发了。
“杨沧!你能不能让你妈省省心!”
杨沧表情也变差。
两人都气势汹汹看着对方,万齐枝愤恼:“难不成你还想再找个穷的,到时候结婚又离婚,贴个几千万出去?!这里面的人哪一个不是你就算离婚了,也能获得上亿的财产来保障你。”
“找个喜欢的有什么用,倒是高了,聪明了,不丑了,钱也花出去,人也贴出去了啊。”说到这,万齐枝把炮火调转向了抱着孩子的周轩。
“周轩,你说,跟杨沧离婚,你分了多少家产?”她从听说两人离婚就嘀咕着这件事,旁敲侧击过无数回,杨沧都以一个“烦”字给敷衍了回去。
自古以来,家里招赘的,哪个不是女方贴钱贴人,指不定最后还要被吃绝户。周轩他一个农村户口,即便不做上门女婿,攀上杨沧,那都是实现了多少个阶级跨越啊。枉她以为自己女儿聪明傲慢,结果被个泥腿子迷得愈发不着调了。
周轩抬头,万齐枝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杨沧也在看他,眼神幽黑,探不清情绪。
他温声道:“伯母,我做错了事自然是净身出户,杨家的东西你放心,半分我都没拿,也本来就不属于我。”
万齐枝瞪大了眼,愕然看他,又呐呐看回杨沧:“他说的是真的?”
房子车子地皮,她以为按杨沧的品性,不管最后闹成什么样子,至少会分给他一些。虽然这些东西在杨家财产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万齐枝叶不愿意给这个她从来就看不上的女婿。
杨沧冷冷盯着周轩,嘴唇泻出一声讥讽的笑。
“是。有的人自恃清高,怎么可能看得上对他强取豪夺的女人给他的东西。”
周轩:“杨沧,你不必这么说,我既不是清高,你也不用再重申自己做过什么,我们两个......”
“不管能不能两清,都两清吧。”
万齐枝阴阳怪气的笑了声,“周先生果然是大会堂里领过奖的人,说话就是有道理啊。”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杨沧,“都听见了吧,周轩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的蠢女儿不会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吧。而且......”
万齐枝冷冷的瞪着周轩:“你果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周轩抿唇,想要反驳,话在嘴边绕来绕来,最后只模棱两可道:“都过去了。
“周先生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啊。”万齐枝讥诮的目光落回杨沧身上,变成了一种挑衅,视线划过册子那些人,意思明显。
杨沧不吃她这套激将法,把腿上的照片拿走。
“我觉得......”一般不掺和她们说话的周轩突兀的发出声音,杨沧动作顿在那里,闻声看过去。
周轩抿了抿唇,莫名喉咙干涩的厉害。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杨沧面色苍白又冷淡,望向他的眼睛冷冰冰阴暗的像一棵快要被蛀空的参天大树。
他顿了下,还是把噎在喉咙里不知为何有些干的声音吐了出来。
“最后那个人不错。”
他定定地望着她,那是两人离婚后少有的视线毫无阻碍,直接干脆的交流。
“什么?”
杨沧没有立即明白,但又很快从他漆黑复杂的视线里反应过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瞳孔猛地缩了下,视线呆呆的落向了最后一个人的照片。
她的大脑轰的一声,将往昔一切全部炸碎,跟着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直冲她的大脑,浑浑噩噩间,脸唰的就白了。
“伯母刚才介绍的那些,这个人听起来最佳……………”
"*37......"
“你可以考虑见一见。”
万齐枝怎么都没想到前女婿能帮着她说话,原本还阴沉的脸顿时眉开眼笑,“杨沧你听听!连你前夫都说不错,你想想,你妈我怎么会骗你。”
杨沧浑身都在发冷,她清楚的意识到脑袋有一颗尖锐的钉子狠狠扎了进去,太阳穴突突跳,温暖的病房里,她有些天旋地转的头晕感。
她的心口不断打?,撞击着胸口,每碰一下都有搅烂身体的剧痛,舌尖苦涩,嘲弄充斥在她潮湿漆黑的眼睛里。
她定定问周轩,“你真觉得他好?”
周轩在她幽深的如阴天翻涌的海面浪花的视线里沉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无法对视下去,想要移开脸,最后只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场本就不该开始的乱局,都过去吧。
话音落下,他道:“好。”
“好。”杨沧也点头,咬牙道:“既然大家都这么看好他,那我就见一见又何妨。”
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周轩:“还有比我前夫更了解我的男人吗,他推荐的男人,说不定才是最适合我的。”
“好好好!”
万齐枝连应三声,偌大的房间里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好,似乎有一件巨大的喜事在这里发生。
沉默的男女望着对方,又安静错开。
此后,那漆黑、幽深、复杂浓烈的眼神,便再也没有放在对方身上的时候了。
那时他们不知,这个从一开始就错误产生交集的列车轨道,终于要一个驶向春天,一个驶向寒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