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老人,或多或少身体都会出问题。
颜帛夕的外公身体已经算硬朗,但到底岁月不饶人,早上起床在自家卧室摔了一跤,右腿大腿骨折,人拉到医院检查了一下,发现心脏也出了点毛病。
所有要做的检查都做完,手术排在了颜帛夕回来的第三天。
手术结束的晚上是颜帛夕陪床。
独立的单人病床,陪床也很舒服,但颜帛夕睡不着。
摸了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轻手轻脚从床上坐起来,跟屋子里守夜的护工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手术是请专家到私人医院做的,顶层的豪华病房一共没几间,往来的更是没什么人。
颜帛夕拿着手机往走廊尽头走了走,站在尽头窗前时,左手推着窗户打开了点,不同于室内温度的冷风吹进来,刮过她的侧脸,这才低头又看了眼手机。
薄彦傍晚时发过来一条消息,问老人情况,那时候外公还在病房,她简单回了两条,两人就没再接着发信息。
这会儿才刚十点,病房里有一位护工和一位医师看守,并不需要她。
她有点想薄彦。
简单思索了两秒,拇指触在屏幕,另一手轻轻搭在窗柩, 拨了电话。
听筒里的机械音只短暂响了两声,便被接起来。
颜帛夕下意识出声:“薄彦……………
“是我。”隔着一层微弱的电流音,他的声音竟比往日听起来还要温和。
“怎么了?”他起身往窗边走。
颜帛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竟然莫名安宁下来,她转了个身,背靠窗台,微微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
薄彦没听到她的声音,调子又降了降:“怎么这会儿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颜帛夕鞋底搓了搓地面:“有点想你。”
对面人显然是没想到会听到这句,停顿了有两秒,才是一声带着调侃的轻“哟”。
“想听你说句这个不容易。”他说。
他语调微微上扬,让人听起来很轻松,颜帛夕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唇。
再之后,反身再趴回阳台。
窗户刚被她开了半扇,从她趴的方向仰头,正好能看到天边挂的月亮:“我妈工作很忙,前天回来,今天晚上外公做完手术她又走了。”
薄彦大概知道她是想说话,在身旁的沙发坐下来,低应了一声,没打断。
“我舅舅回来了,顾叔叔也在,就是......可能要和我妈妈结婚的那个叔叔,他和前妻有一对龙凤胎,比我小四五岁,现在也在我外公这边………………在老宅。
“老宅人好多,我不想回去,今天就留下了,在医院陪床。”
颜帛夕也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说这些是干什么,但就是想和薄彦讲讲,讲讲她这几天的事情,说说自己为什么并不是那么开心。
“我堂哥也一起回来了,顾叔叔这一年经常过来这边,那对龙凤胎也跟着来过几次,所以......他们跟我妈妈这边的人很熟,我外婆也挺喜欢他们。
前两天她回来时,家里煮饭的阿姨没认出她,却记得那对龙凤胎。
她语声很低,没有过重的悲伤,但夹杂了一丝很淡很淡的失望:“我跟外公外婆呆的时间不久,小时候没见过几面,所以跟他们都不是很亲………………
“薄彦,”她语气忽然有点颓丧,“我感觉我好像外人。”
无论在林薇这边,还是颜伟明那边都是。
从前她没有感受过爱,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生长环境很缺乏感情,但可能薄彦太喜欢她了??骤然再把她放回这样的环境,她很不适应。
今天上午从房门出来,看到他们在客厅说笑时,她忽然觉得周身很冷清。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垂下去,很轻的,像是仅仅在讨论天气:“薄彦,内地好冷。”
“夕夕。”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颜帛夕眼睫颤了颤,轻抬:“嗯?”
“过完年早点回来?”
颜帛夕小声“诶?”了一下:“对呀,初七嘛,过了初七我……”
“初三回吧,”他蓦然道,“我比你更想你。”
她的心脏像被缠绕了细线,紧紧拉了一下,有很轻的满胀感,再之后周身暖扑扑的。
她笑了笑,背脊贴着墙滑下去,抱腿而蹲,语音染了丝不易察觉的欢快,却故意拿了下腔调:“哦,好啊。”
他没有安慰她,只是说比她想他,要更想她。
他总是这样,用强烈的“需要感”让她觉得安全。
突然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她握着手机,又开始跟他讲家里的事:“外婆舅舅他们也没有不喜欢我,就是生......你懂吧,而且顾叔叔人也不错,那两个小孩子......妹妹还不错,男生有点皮,"
薄彦打断她的话:“能有我?”
颜帛夕静默了一瞬:“那是没有。”
薄彦在手机那端笑起来:“那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这么皮怎么办………………”
颜帛夕:“薄彦!”
他止声,听到她恢复生机的语气,放心下来,稍稍勾唇,又跟她讨论别的话题:“在家里住的还习惯吗?”
“还可以,老宅有我的房间......不过我还是觉得没有我的小公寓住着舒服,你知道这种老宅,大,但是不方便,而且家里人好多.......时不时来人,就被迫社交………………”
讲了好久,她摸了摸裤子上的暗纹,忽然说了句:“好想吃阿霖冰室的萝卜糕。”
“你不如说想回香港。”
“是有点想回…………………"
“直接说想我也行。”薄彦的语气又开始吊儿郎当。
颜帛夕轻耸了下鼻尖,唇角泄露一丝笑,俏皮的:“喂,我刚刚说过了。’
薄彦逗她:“想多听几遍不行吗,小气鬼。”
颜帛夕也道:“谁小气,你才小气。”
她蹲的地方正好挨着电梯间,林南庭从电梯间出来时正好看到她。
"1777. "
“舅舅 ?”
颜帛夕从地上站起来,小声跟那边的薄彦说:“我舅舅过来了,我先跟你挂了。”
她挂断电话,脸上笑意也没刚刚那么明显,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快步往林南庭的方向走。
走近,轻喘气,稍稍欠身:“舅舅。”
林南庭常年在老宅这边,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这个外甥女。
他温和看她:“在跟谁打电话,笑得那么开心。”
可能是林薇不在,她在家里话少,存在感很低,远没有他刚刚看到的鲜活。
颜帛夕揉了揉脸,手握成拳,遮在唇边,温声答:“一个朋友。”
本就不熟,小孩子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林南庭略过这个话题和颜帛夕又聊了两句,说是放心不下,再过来看看林老爷子。
不算是大手术,术后医生也说一切顺利,林南庭呆到十一点半,还有公事要处理,离开了医院。
临走前问颜帛夕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颜帛夕想到家里的人,摇了摇头,她还是更想呆在安安静静的医院。
再爬上床已经快十二点,打开手机看了眼,发现有半小时前薄彦发来的消息。
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截图。
初三下午五点的飞机,他帮她买了回香港的机票。
颜帛夕手指在手机边框蹭了蹭,柔和的光亮酒在她的脸上。
默了几秒,她熄灭屏幕,左手握着手机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林老爷子这个手术赶得巧,做的这天正好是小年,术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除夕这天上午出院回家。
出院的时候林薇找会诊专家又谈了一次,医生的意思是建议年过完再回医院住上半个月,做一下相应的复检和恢复。
除夕这天下午颜帛夕一直呆在阁楼看书。
老实讲,她并不是小气的人,但楼下有顾江和顾江带来的孩子,林薇为了平衡关系,自然也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她偶尔看到那样的其乐融融,还是会难过。
这一周多来她每次稍稍失落的时候就会想,可能是薄彦把她“养”得太好,所以她才会开始期待一个任意撒娇和把心安稳放下来的地方。
人在烧得红彤彤的炉火边呆过,才会知道离开了炉火其实是冷的。
入夜,她被从楼上喊下来饭,年夜饭是家里的几个阿姨煮的,从中午开始忙到晚上,一共二十几个菜。
吃完饭,大家坐在一起看春晚。
颜帛夕期间看了几次手机,发现发给薄彦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回信,轻锁眉想了想,猜测他是在跟段之玉和薄盛弘过年。
没过多纠结,叩了手机,知道薄彦如果看到了消息一定会回她。
除了林南庭,她的小舅舅也在几天前回了国,小舅舅和舅妈有一个儿子。
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正是表演欲旺盛的时候,拉着顾江的儿子在客厅给大家展示街舞,把两个老人逗得哈哈笑。
颜帛夕起身,凑到堂哥身边也看了会儿,礼貌地聊了两句,最后还是遵从内心拿着手机去了不远处的露台。
快零点了,薄彦还是没有回她消息。
但她想跟他说新年快乐。
捏着手机走到露台,刚按亮屏幕敲了两个字,薄彦头像冒出信息。
薄彦:[刚刚没看到。]
薄彦:[还在家?]
露台冷,颜帛夕对着指尖哈了口气,也没不高兴,只是继续打字。
颜帛夕:[当然了。]
颜帛夕:[吃完年夜饭在看电视。]
薄彦:[什么电视?]
颜帛夕:[春晚。]
颜帛夕:[但现在没再看了,平平在表演街舞,大家都在看他。]
薄彦:[他不是才五岁?]
颜帛夕:[嗯。]
她一本正经地回:[但舞龄已经三年。]
薄彦:[?]
颜帛夕趴在栏杆上,盯着屏幕笑:[我舅妈说他从穿尿不湿就开始学街舞了。]
跟薄彦聊天总是很放松,她唇角的笑没有下来过。
脚下换了重心,继续说没有营养的话:[我今天运气好差,刚刚群里发红包,我一个都没有抢到。]
颜帛夕:[我爸那边的群也发红包了。]
颜帛夕:[他那边我抢到了。]
颜帛夕:[但是是钱最少的。]
颜帛夕:[今年不会要水逆吧。]
一连串消息发过去,“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没有显示,她总觉得今天薄彦打字有点慢。
片刻后,对话框弹出一条语音。
薄彦:“运气最好的是多少?”
颜帛夕切出去看了一眼:[三千四。]
薄彦:[你爸发了几个?]
颜帛夕:[你说群红包?]
颜帛夕:[一共十二个。]
颜帛夕:[最少的只有三百多块。]
颜伟明再婚后,那边的群里增加了继母还有继母带来的妹妹,以及继母那边的两三个孩子。
再之后是两分钟的静默。
颜帛夕的手机忽然“哗哗”地连着震动了好多下。
屏幕上接连弹出红包,颜帛夕拇指按着上滑,都是薄彦发来的。
一共十二个红包,每个都是三千四。
随后薄彦又发语音来,问她林薇这边群里的红包最大数额是多少,又有多少个。
颜帛夕眨了下眼,下意识也按着语音键,报给他听。
再之后薄彦又发来几个红包,是林薇这边的最大数额。
薄彦:[颜帛夕没有水逆年。]
薄彦:[颜帛夕永远是运气最好的那个。]
薄彦:至少在我这里是。]
颜帛夕盯着屏幕,喉头轻滚,呼吸稍稍滞住。
再之后还没等她再讲话,屏幕弹出语音邀请,像是有所觉般,她抬眼,往不远处院外的方向看。
昨晚下了雪,地面一片纯白色,院外树影婆娑,但她依稀还是看到一个高挺的身影。
再低头,她手指微颤,按了接听键,手机放到耳侧。
对方很轻的笑音,依旧是懒懒散散却又格外温柔的口吻?
“下来。”
“新年快乐要当面说才会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