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帛夕从酒店出门,打了车去机场,没让薄彦送她。
她走的时候他眼睛红得吓人,偏偏还别过头,不想让她看到。
她本来就知道,他其实是个挺要面子,性格特傲特狂的一个人,所以………………她拉起棉服的领子遮住小半张脸, 微微叹了口气。
她好奇怪,这个时候竟然觉得薄彦有点可爱。
坐在计程车后座,两手从棉服的口袋拿出,半垂头,碎发从耳后滑下来,搓了搓指尖。
之后再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两眼,手指漫无目的地划拉了两下,也不是真想看什么,就是随便拨一拨。
通讯录里,第一个位置还是薄彦。
他之前拿她的手机在自己名字前加了个大写的“A”,所以这通讯录无论怎么调,他都是第一个。
聊天软件也是,在通讯录里加字母时,顺带着把和她的聊天框置顶,成为她软件里有且唯一一个的置顶联系人。
和他谈的这大半年,她的生活边边角角都挤了他的身影。
反正他这人......真挺霸道的。
车窗降了一些,她支着下巴,侧脑靠上窗框往外看了一会儿。
太阳正要落山,不远处的天际被霞光染成一片绯红,红色浓郁,像打翻的调色盘。
司机师傅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华人,笑着跟她讲,最近湿度高,是火烧云。
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去年到薄家的第一天。
当时段之玉去机场接她和林薇,车子到了薄家的别墅前,段之玉和林薇许久没见,说说笑笑先下去,她因为看手机晚了几秒。
从副驾驶下来,快步往车尾走拿行李箱时撞到人。
正是八月末,很热,男生穿了黑色T恤,短发利落,脖子上挂了个头戴式耳机,前额刘海稍遮住些眉毛,眉眼锋利。
他扶了把她的手肘,她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当时眼神是怎样的,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时也是傍晚,从她的方向看,他身后霞光一片。
难得的火烧云,和此刻天边的差不多鲜艳。
加拿大飞国内,十四个小时的行程,她在飞机上晕晕沉沉一直睡,但总也睡不踏实。
做了两场梦,一次梦到父母小时候带她去游乐场。
她那时候七八岁,正是玩儿的时候,前一天听学校的小朋友说,近郊新开的游乐场多好多好,期待了好久,在家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
但等第二天去时发现好像并没有同学说得那样好玩,一些危险的项目,林薇不许她坐,除她之外,她的父母兴致也不高,在游乐场呆了一下午,好多时候他们都在接打电话。
家里的,工作上的。
另外一次梦到的是在薄家,她在二楼露台拿猫条逗不行,薄彦冷不丁从身后过来,用手里的冰可乐冰了下她的脖子,她转头时,又俯下身子问她,说楼下刚让人送了不太甜的巧克力蛋糕,要不要吃。
她手掌撑着前额揉了两下,打了个哈欠,正回忆那家蛋糕的名字,头顶传来空姐的语音播报。
说飞机五分钟后下降,让所有乘客收起小桌板。
这次比赛后有一周多的休整时间,四月十号,所有参加八月份比赛的港队选手要进行为期四个月的封闭训练。
两个月在香港,两个月在国外,教练团跟着,不会再有任何放假和休息的可能,直到八月比赛结束,才会再有休假的时间。
颜帛夕出门是晚上六点,薄彦是八点开始烧起来的。
近两个月时间,从香港到北京,再从北京到柏林,再到西南,加拿大,辗转了太多地方,精神和生理的双重压力,身体本就吃不消。
颜帛夕再走,情绪和心理上得不到满足,他也没想到的,这么容易就病倒了。
正是二十多的年纪,他作息好,又有大量的运动,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被流感侵袭的时候。
颈下枕了个不高不低的抱枕,侧脸蹭着粗粝的抱枕布料,能明显感觉到的身体温度升高。
嗓子干到?喉都有刀片割般的疼痛。
撑着额角咳了两下,精神涣散,不太想拿药。
他不知道自己温度有多高,但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除了发烧外,更多是心理性依赖的强行掐断。
上次颜帛夕离开,没有这么严重,是因为他潜意识认为找得到她,没多久还能和她呆在一起。
但这次不一样。
像极度饥渴时,有人把你仅剩的水源拿走,比戒烟和减重不能碰食物时都要再难受十倍。
他耳廓蹭着抱枕,随手从茶几上摸了个刚用过的冰袋,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后颈。
被冰冰到的一瞬间,从颈后蔓延至全身的透心凉,身上的躁动却并没有好一点。
真服了。
他扯着唇往沙发里又埋了埋。
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已经是半夜,人难受到几乎昏厥。
强行戒断的症状有很多种,头昏,意识模糊,忽冷忽热,身体冒冷汗,或者打颤。
因为是心理疾病,更多是幻觉上的疼痛,生理上温度可能只比平时高一点,但反应到身体上,却会觉得自己烫到不能忍受。
他摸过茶几上的手机。
按亮屏幕,盯得有差不多两分钟,才辨认出显示屏上的时间。
加拿大时间的凌晨两点。
朝前倾身,左肘支在膝盖上撑着额,花了点功夫拨出一个电话。
国内下午三点,吴文宇前一天通宵跟人打游戏,这会儿还在睡觉。
手机铃响,看也没看直接摸起来,喂了两声没听到声音,模糊睁眼,才看到自己把手机拿倒了。
拇指蹭着接听键划开:“喂?”
“来加拿大找我一趟,把不行带过来。”对面人语声慢而沉。
吴文宇睡得天不知天,地不知地,懵了两秒,倏然睁眼坐起来,又看了眼屏幕,手机再贴到耳旁:“你声音怎么跟鬼一样?”
哑得不行。
薄彦是撑着最后一点精力在跟他说话。
耳边有幻觉性耳鸣,他深深闭眼,从不断的耳鸣中分辨吴文宇的声音,压抑的声音重复道:“没事的话带不行过来一趟。”
他嗓音太哑,沉到几乎听不出他的声线,吴文宇被吓到,衣服都顾不上穿,被子从床上下来:“我去,我去,你怎么了,不是去比赛吗,我下午看还查了公众号新闻,你不是拿了奖?”
“怎么,银牌不行?拿个银牌你崩溃地跟死了一样干什么??”
吴文宇聒噪得像个鹦鹉,连说了几句对面都没人回,他停住从衣柜里拿衣服的动作:“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行不行,颜帛夕呢,她不是跟你一起......
“走了。”薄彦闭眼,?喉。
“什么??走了?那你呢,你俩没在一起?”吴文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俩什么情况,不是感情好得去北京集训都要呆一起吗?”
对方提到颜帛夕,薄彦耳边的轰鸣声终于小了点。
可能是大脑还保留有被她触碰时的记忆,所以听到她的名字,他也会舒服一些。
身上还是短袖T,背后被汗浸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冷还是热。
他往前身,目光虚无地落在某处,没说话。
“不是,怎么回事啊?”吴文宇急得火燎屁股。
“什么感情好,她对我没一点感情。”对面人忽然来了句。
吴文宇听出不对劲,还没等再开口问,又听薄彦说:“带着我家猫来一趟,我给你买机票。”
吴文宇确实是个闲人,订了当天晚上直飞渥太华的飞机,落地时差都没倒,直奔薄彦的住处。
港队比完赛休假,队员难得来一趟,都没直接回,留在周边玩,薄彦身体难受到连房间都没换,窝在当时因为比赛统一订的这个不大点的房间,一躺就是两天。
吴文宇报了手机号,又报身份证号,前台姐姐还是不让他上去。
他右手提着深灰色绒布的猫包,不行举着个脑袋,耸拉半拉眼皮,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窝在里面看他。
吴文宇急到跳脚,他英语也不撇啊,对方怎么就听不懂呢?
他拽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扬声,指自己,又指电梯:“我兄弟,”
又指手里的猫:“他爸,他爸快死了!”
他两手比划:“我下飞机打了八个电话,没人接。’
“有人要死到你们酒店了,你们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