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麻烦了。”
周应淮朝着陈公安伸出了手,后者赶紧诚惶诚恐地回握住,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松开,就连面对田局长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说来也奇怪,这位年轻的小伙子其实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待人待物都是礼貌有加,但他就是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逾越不了的鸿沟。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突然插进来一道女声,“田伯伯。”
轻松自在的氛围被打破,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一位穿着白色布拉吉长裙的女生从大厅等候区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朝着他们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田局长看见来人,先是有些迷茫,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小芳啊,你怎么在这儿?”
黄芳视线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在看到周应准的时候尤其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才重新落回田局长的脸上,端庄又温柔地笑着道:“今天在国营饭店陪赵家伯母吃饭,结果遇上了一点儿小小的不愉快,就闹到这儿来了,让田伯伯看笑话了。”
赵家?田局长挑眉,这件事还把黄家闺女给扯进来了?
“田伯伯,你是专门过来办事的吗?”黄芳一边说着,一边瞄了一眼一旁的周应淮和程方秋,她可不觉得田伯伯是专门为了这两个人来的,应该只是两方恰好撞上了。
可田伯伯刚才为什么要主动跟这个男人握手?
“嗯。”田局长不想多说,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闻言,黄?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好歹确定了他不是为了这两个人来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又将话头转向陈公安,笑着道:“他们都放出来了,那岩沉哥他们呢?”
语气丝毫没有在面对田局长时那样尊敬,反而带着两分质问,明显是没把陈公安放进眼里。
陈公安在公安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点,但顾念着对方和田局长貌似关系匪浅,便暂时压抑了脾气,但语调还是算不上柔和。
“犯事了,当然是依法拘留。”
至于那赵岩沉的妈,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关系,照例做了笔录后,就可以走了,但是她非要赖在审讯室不走,像是等谁请她出来一样!劝了几句,没劝动,她身份不一般,也不好强行带离。
既然她喜欢待在里面,那就待在里面好了,反正他们公安局也不差这一间审讯室。
“拘留了?”黄?芳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跟她想象的可完全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是岩沉哥被放出来,他们高高兴兴地离开,让这一对不知好歹的夫妻在公安局后悔莫及?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田伯伯还在旁边了,直接冲着陈公安问道:“我爸没给你打电话交代一些事情?”
陈公安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爸是谁啊?”
“噗嗤。”程方秋在一旁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了了,直接捂着嘴笑了出来。
这一笑也成功让黄芳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她狠狠瞪了程方秋一眼,气急败坏道:“我爸是黄勇强,他的话你敢不听?你赶紧把岩沉哥他们放了!”
黄勇强算哪根葱?陈公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在教我做事?律法上清清楚楚写着的条款,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谁的话都不好使!”
说完,陈公安觉得自己正义感爆棚,就连脊背都挺直了许多,但脑海中闪过什么,他猛地瞪大眼睛,等等,黄勇强?
不久前跟他通过话的黄副局长,不就叫黄勇强吗?
陈公安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他看着眼前气得直跺脚的小姑娘,正想说什么来挽救一下,就见田局长一脸欣慰和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得好!我们公安有你这样的人才,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听见这话,陈公安缓缓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但转念一想,局长,副局长,一字之差,可大不相同,现在局长都说他做得对,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女同志思想有问题,怎么能以权谋私呢?”
“就是,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该不会以前这种事没少做吧?我建议局长你好好查一查,说不准就是一笔送上门的大业绩呢。”程方秋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不忘火上加油。
笑话,这女人一看就是站在赵岩沉那边的,还想着利用自己父亲的职权把赵岩沉捞出来,她不踩她一脚,难不成还帮她一把?
程方秋看得很明白,今天他们之所以能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地从公安局快速出来,获得公平正义,一方面是他们的确没做错什么,本来做完笔录了就能回家,另一方面就要多亏了周应淮身后的强大背景。
要不是周应淮后台更硬,事情的走向还不一定朝着哪边发展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有权有势的人总比普通人要活得轻松自在些。
"......"
黄?芳气得咬牙切齿,指着程方秋半天说不出话来,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错话了,或许还可能给她爸带来麻烦,嚣张的气焰瞬间消散不少。
“你什么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比谁手指长得好看是吧?”程方秋丝毫不惯着她,也伸出手指指着黄芳,只差戳到她眼珠子里面去。
而大家听见她的话,也不由自主地将两人的手进行对比。
虽然黄?芳从小被娇养着长大,没干过脏活累活,一双手还算纤细,没什么茧子,但是跟程方秋那双瘦削白皙的手一比,还是略逊一筹。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脸一红,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那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走了。”周应淮无声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拉住程方秋的胳膊,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后者赶紧装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好。”田局长哪敢拦啊,直接让开了路。
陈公安也笑着开口道:“我们的同事帮你把自行车骑过来了,就在前面门口停着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如果赶时间的话,可以坐咱们单位的车回去。”
“谢谢,不用了。”周应淮颔首道谢,然后和程方秋一起往停着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陈公安一颗悬着的心才倏然落下来,但余光瞥见还在旁边站着的田局长和黄芳,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他怎么忘了,送走两尊大佛,这儿还有两尊,甚至里面关着的也还有两尊。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田局长说完,深深地看了黄芳一眼,然后才朝着外面走去。
黄芳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慌,连忙追上去帮田局长拉开车门,乖顺笑着邀请道:“我爸前两天还说要请您去咱家喝茶呢,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田局长似笑非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改天吧。”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黄芳不敢追问,赶紧帮他把车门关上,车子扬长而去,什么也没留下。
黄芳握紧掌心,余光瞥见陈公安,想到什么,朝着他打听道:“田伯伯来这儿办什么事的?”
说是专门来办事的,但也不见他有去哪间办公室久待,反而在走廊跟那对夫妻浪费了不少时间。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陈公安一听黄芳那使唤人的语气,气就不打一处来,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仗着出身好,就自认为别人都得供着她?
“大人物的事情,小的哪儿知道啊。”
这个老油条!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黄?芳接连碰壁,知道问不出什么,耐心耗尽,便直接转身进了公安局,她得跟伯母商量一下现在该怎么办,至少也得先把赵岩沉从这里救出来。
可还没等她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就先杀来了公安局。
“老赵?”赵母看清推门而入的人,吓得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旁的黄芳也颤颤巍巍跟着站了起来。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会儿脸黑如碳,他甚至都不顾现场还有外人在,直接大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了赵母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黄芳下意识地尖叫一声,但在触及赵父阴沉的眼神后,连忙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地挪开了视线,这时她才发现门口还站着赵父的秘书,但对方面色都没改一下,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充当隐形人。
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太过咋咋呼呼,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你是不是疯了?”别说黄芳,就连赵母自己都觉得异常震惊,她不敢置信地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猛地抬头瞪向赵父。
两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这么多年,虽然不说恩爱非常,但是也算得上相敬如宾,是旁人口口称赞的模范夫妻,他别说动她一根手指头了,就是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虽然这次岩沉闹到公安局来了,是有些不像话,他生气也正常,但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万万到不了对她动手的程度。
毕竟花花钱,找找关系,这件事就会烟消云散。
可他不光对她动手了,还是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对她动的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她还怎么做人!
“给老子闭嘴!"
多年不曾说过这种粗鲁的话,赵父语气有些不自然,但是由于在气头上,他顾不得在意这些,反倒是越说越顺,“赵岩沉那个逆子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女人,你就追在后面擦屁股,擦得倒是开心,有没有想过哪天惹上不该惹的人该怎么
办?”
“我不给他擦,还指望你吗?你每天就只知道工作工作,管过儿子一天吗?”赵母也被他勾起了怒火,直接反问回去,“在荣州有赵家惹不起的人?”
赵父简直是要被她气笑了,手掌扬起,就要再扇下去,但是赵母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扬起脸让他扇,“你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两人此时没半点儿往日的端庄自持,就像是市井的流氓泼妇。
赵父到底是没下得去这个手,他冷哼一声,“没有?那你的宝贝儿子怎么还没放出来?”
提到这件事,赵母心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内心深处慢慢升起来,她下意识地反驳道:“那只是因为恰好碰上了田局长......”
“执迷不悟。”赵父懒得再跟她多说,转身就要出去,赵母连忙追出去,“你不会是想说那对年轻的夫妻不一般吧?"
说完,又觉得荒谬,喃喃道:“怎么可能,我在荣州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们。”
妇道人家,也就这点儿眼界了。
赵父不回话,只顾着往前走,秘书在前面带着路,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小房间门口,他打开门,赵父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赵母脑子一团乱,等反应过来,屋子里面已经响起了刺耳的呼救声。
“爸,爸,你冷静一点儿,别打我脸啊。”
“怎么还上椅子了?啊啊啊。”
*
“妈,救我,妈,救我。”
赵母一惊,就要冲进去救赵岩沉,但是秘书挡在前面,不动声色地将门给关上,也隔绝了赵岩沉那些杀猪般的尖叫声。
“开门!”
秘书无动于衷,赵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看着眼前板着的棺材脸,愣是没敢再出声,或许她也想清楚了赵父说的那些话。
心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一阵后悔。
她今天就不该强迫岩沉来国营饭店相亲,就不该让岩沉气冲冲地提前离席,就不该在事情发生后颐指气使地说出那些所谓的私了方案,就不该…………………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是最没用的情绪,现在当务之急的是要想办法把岩沉从公安局救出来。
听黄?芳的意思,黄家那边走不通,现在就只能指望岩沉他爸了。
等他发完火,冷静下来,肯定会救岩沉的,毕竟是他亲儿子。
可令赵母万万没想到的是,等赵父从里面出来,根本没有要救赵岩沉的意思,还把她从公安局给拉回了家,并下了死命令,这件事要是她再敢插手,就离婚!
至于赵岩沉,做错了事情,该怎么受罚就怎么受罚。
这下赵母是真的心死了,不敢再去管,只能在家里以泪洗面,盼望自己儿子早点回来。
这边,程方秋和周应淮可不知道在他们走后,还上演了这么一出精彩大戏,他们直接骑车去了厂子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些粮食和菜回家。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晦气事情。
“周同志回来了?这就是你媳妇儿吧?”
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不少人吃完饭都在银杏树下乘凉,一见到他们骑着自行车回来,一个个的顿时眼睛都亮了。
程方秋拍了拍周应淮的腰身,后者会意,长腿一伸停下自行车,两人依次下车,推着自行车走到众人面前。
“嗯,刚回来,这是我爱人程方秋。”周应淮大大方方冲着大家介绍了一句。
“哎呦,长得可真标志,昨天我有事没去接我家大儿子回来,直到今天才听说周同志你带着对象回来领证结婚了,他们都说你媳妇儿长得漂亮,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可不是嘛,你们两个看上去可真般配,男俊女美的,以后要个孩子还不知道要多好看。”
猛不丁听到从周应淮嘴里冒出来“我爱人”三个字,程方秋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上浮现一丝薄红,有些羞赧地偷偷瞅了他一眼,却瞧见他正一脸笑意地回其他人的话。
明明话里话外都是谦虚的意思,但是语气却微微上扬,明显是得意的很。
程方秋嘴角抽了抽,收回视线,缓缓笑道:“大家好,我叫程方秋,是恩川县人,昨天刚到家属院,看时间太晚了就没跟各位打招呼,今天倒是赶巧了。”
脆生生的一段话砸下来,配上她甜软乖巧的声音,不可免地让大家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
聊了几句家长里短,程方便适时开口道:“我和应淮准备月底办酒席,大家到时候一定要过来喝杯喜酒啊。”
“好好好,一定到。”
“行,到时候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大家都十分热情,连忙答应下来。
周应淮和程方秋没有在楼下久留,跟他们告辞后,将自行车锁好,就回了家,楼道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杂物也消失不见,看上去整洁多了。
眼不见心不烦,程方秋心情都跟着好了很多。
他们刚到家没多久,送家具的人就来了,由于提前跟门口的保安打过招呼,他们直接将卡车开到了楼下,这么大的阵仗,当然引起了不少围观。
双方交涉过后,决定先把旧家具搬下去,再把新家具搬上来。
旧家具都是厂里的,就算不用也不能扔,要统一送到固定仓库登记在册,这事随时都能办,周应准并不着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新家具处理好,不然等会儿他就要去开会了,留程方秋一个人在家里收拾这个烂摊子,他不放心。
所以周应淮又喊了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帮忙,连同送家具来的五六个人一起快速行动起来。
万幸他们刚搬进来没多久,家里东西不多,用不着怎么收拾,所以很快就把旧家具都搬下了楼。
住在楼上楼下的几个邻居见他们忙不过来,主动拿来了家里的扫把和拖把,帮他们把地板都拖了一遍,就连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没放过。
在此期间,程方秋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拿着糖果糕点招呼人吃,见人渴了就倒水,看上去轻松,实则不然,因为人多,光是倒水洗杯子她就忙得脚不沾地。
没一会儿,就热得一脑门都是汗。
好在人多力量大,总算是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忙完了一切,还借了家具店的卡车将旧家具送到了仓库里去。
程方秋累得想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但是看着自己身上全是汗和灰,又看了一眼崭新的沙发,她实在没能下得去那个屁股,就连周应淮想坐,她都把他赶去了椅子上坐。
新买的,总是格外珍惜些,等过段时间,就算不脱鞋在上面打滚,可能都不会太在意。
“秋秋,辛苦了。”周应淮坐在她旁边,伸出手帮她按了按肩颈。
“你才是辛苦了。”程方秋可是亲眼看着他跑上跑下,肩膀都因为扛了太多重物而磨红了,浑身更是像极了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见他都这副“惨样”了,还在关心她,程方眼眶有些发酸,微微俯身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吧唧了一口,“老公真棒。”
周应淮眸色一深,但看着手表上的时间,还是按耐住了心里的冲动,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开口道:“我先去冲个澡,等会儿还要开会。”
“好,厨房有热水。”程方秋自然起身,走向临时放行李的角落,“我给你找衣服,你快去把水提到卫生间去。”
看着她的背影,周应淮目光渐渐变得柔情似水,眼中浓浓的爱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如同海水般波涛汹涌。
他站起身,随手脱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放在椅背上,光着膀子去厨房提热水。
再次出来的时候,正好跟程方秋撞了个正着。
突然看见一大片不可言说的男人美色,她先是一愣,然后快速装模做样地拿手挡住眼睛,实则五根手指头都没有并拢在一起,那缝隙大到他可以清晰看见她那转个不停的眼珠子。
周应淮有些好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似乎是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胡乱地把找好的衣服往他怀里一塞就跑进了卧室。
“我去收拾一下。”
周应淮挑眉,他记得卧室好像除了刚搬进来的新家具以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吧?她要收拾一下什么?
果不其然,她下一秒又跑了出来,急匆匆抱起桌子上的一堆杂物,欲盖弥彰地就想再跑进卧室。
“好了,坐着休息一会儿。”周应淮看不下去了,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想起什么,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垂下头故意在她耳边吹气道:“你还是留着点儿力气吧。”
滞了两秒,又不正经地补充道:“留着晚上用。”
“......”程方秋耳尖一红,随后又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想着想着,她蓦地瞪大眼睛,这不是她昨天晚上对他说的吗?简直一模一样,现在居然被他照搬用到她身上了!
程方秋气得一跺脚,正要找周应淮讨回面子,扭头一看客厅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没一会儿浴室里面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哼,看在他累了一天,等会儿还要去开会的份上,先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