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是我的手
卜可平匆忙地飘到一个手下掌柜背后,说:“眼下,刀币兑换布币都在何处交易?”
那掌柜是个刻骨寺僧人,双手合十恭敬地说:“好教大罗汉知道,山下十二里有个村叫双喜村,我寺在那里设有一个分寺叫双喜寺,货币兑换交易已经自发地聚集在那里……”
那许多废话令卜可平额头青筋暴起,他吼道:“汇率多少?变动趋势如何?快取蜡烛图来,现在!”
那掌柜僧人像是挨了鞭子一样地从窗口飞了出去,很快送回来了一张蜡烛图。
一根一根蜡烛紧密排列,在朝下指着。
在一个月前,半年前,一年前,刀币兑换卢布都是一刀币兑换十三卢布左右。
可是昨天,一刀币只能兑换八点八卢布了。
今天,则是八点一卢布。
卜可平立刻问:“还有多少尚未投放的刀币现金?”
那掌柜僧人低头答道:“好教大罗汉知道……”
卜可平立刻伸手止住对方,收回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无力地说:“不,不用禀报了。传我的命令,不要再投放刀币,马上停止。”
他意识到,继续投放刀币已经不再有意义。
现在全世界的金融市场上,缺少的是布币、戈币,而刀币反而已经过剩。
人人都知道布币在不断地升值,都想要把贬值之中的刀币脱手。
这正是劣币驱逐良币的道理,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刀币会有成为劣币的那一天。
而且是在刀币无节制地铸币泛滥之前,它就已经在十二天里贬值到了只剩下原本的六成!
这就是钱飞正在做的事情!
钱飞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临时高息借走那么多的刀币,同时又低价抛售,只为了把刀币变得不值钱?
卜可平思考片刻,抬起头来,望向东南方,钱飞现在很可能所在的方向。他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恐惧。
他明白了。
钱飞为了还债,当然想要拿到刀币,越多越好。而同时为了复仇,也想要打压卜可平这边的金融市场。但其具体的做法,并不是简单地用加息潮汐吸走刀币,而是通过汇率砸盘,让刀币本身变得不值钱了。
交易厅里的几乎每一个人,山上山下那许多修仙之人、全世界所有持有刀币的人,都在每一次呼吸中、每一次心跳中变得穷了,速度是肉眼可见的,就呈现在卜可平手里这张简单的蜡烛图上。
卜可平苦心经营出来这个庞大的金融市场,它在忙碌、在喧闹、在充满希望地繁荣着,现在它同时又在迅速地整体缩小。
仿佛有一只比天地还大的大手在压下来,在揉捏它,把它捏得变小了,仿佛台风巨浪在揉捏一只船。而卜可平也只不过是这船舱里的一个渺小的船员而已。
那是一只看不见的手。
钱飞的手。
想到这里,卜可平发自内心地战栗起来。
卜可平下令在交易所外面搭一个棚子,迅速地在里面开设货币兑换交易厅。
他命令刻骨寺把历年库藏的卢布全部交出来,不顾那些僧人们如丧考妣的眼神,像是泥沙一样地大把地把那些卢布投放到市场里去,高价吃进刀币。
汇率稳住了一点,但一旦卜可平手头的卢布储备用完,立刻再次掉头向下。
毕竟,刻骨寺过去也知道刀币是更好的货币,甚至知道得比一般的修仙之人更加深刻,他们的历年库藏只不过是两三亿卢布而已,即便以现在的汇率计算,也不足五千万刀币。
而对手盘可远远不止钱飞新借入的那五千万刀币了,整个市场情绪在走向恐慌,所有人都在顺流而下,想尽办法,把烫手的刀币低价抛售出去。
卜可平想要筹集卢布、戈币,但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只使得卢布、戈币越发地炙手可热。
说到底,现在已经不再是刀币的流动性危机,而是卢布、戈币的流动性危机了。
而卢布的流动性源头掌握在雪岩城手里,戈币的流动性源头掌握在钱飞手里。
两天之后,卜可平不得不关闭了刚刚开张的“货币兑换交易厅”。这个交易厅完全是为钱飞做了嫁衣,成了刀币下跌的最佳通道。
在闭门歇业后、空荡荡的“货币兑换交易厅”里,米德满眼血丝地拉住他:“去灭了钱飞吧,或者至少去灭了雪岩城。”
卜可平背起手,叹了口气,又露出无奈的冷笑:“你以为是像灭了天下商行那样容易吗?”
米德挥舞胳膊:“全员出动,所有人都出动,每一个能喘气的都拉上去,决一死战。他们都该明白,救市,就是救自己啊。”
卜可平摇摇头:“来不及了。”
米德皱眉:“来不及了?”
卜可平摊开手,掌心是一张皱巴巴的钱氏短期高息债券。
这个债券开始发行后,他先是用了八天去把刀币的铸币炉鼎修好,又在泰然心境中浪费了四天,意识到刀币汇率的崩盘、以及钱飞的真实意图后,手忙脚乱地花了两天试图与之对抗,并无效果。
“明天就是短期债券偿付的日子,一定也就是钱飞行动的最后一天。他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啊。”卜可平苦笑说。
……
八月二十日,债务部的小院里,二楼。
钱飞坐在宽敞房间的中央,对着一个热水水盆,正在修剪胡须,毕竟胡须已经半个月没有修过了,已经变得像个土匪。
陈夏华殷勤地举着镜子给他照着。
明亮的灯光依旧照亮所有的角落,不过房间的墙壁不再是素白单调的样子,而是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曲线图。
其中,来自鹤伴园的电报所绘出的曲线只占据一半,其余的曲线图的数据来自雪岩城、灵霄殿、黑石山、皇京……
有一台报废的电报机摆在房间角落里。
四面墙旁本来有几条空的长桌,现在长桌上已经堆满了纸张,上面满是数目字,有打印的,也有潦草墨迹。而废纸从桌上溢出,洒落得满地都是,刚刚归来的李木紫忙碌地用扫帚把它们扫在一起。
净草则双手背在脑后,叼着一根牙签,站在旁边看着。
韩可儿刚刚洗了澡,还没有梳头,披着头发顶着毛巾走进来,突然蹲下,从李木紫的扫帚下抢救出一张纸:“这张纸还有用。”
李木紫:“……我说,过去这半个月你们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