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断
走廊上。
听林英娘叙述了一遍后的众人,再看着吴青手上的假印章。
就算是再蠢笨的人,都做出了吴青先前一样的判断。
这下子,不少人通体冰凉,手心见汗,尤其是忤逆盐警们为突出,不少忤逆盐警都是经年老警了,但手上的枪,抖个没完了。
虽然佐治员们心态也并不轻松就是了。如果常副官伪作文书,假传喻令的事是真的,那等到管春武回来,常副官的失势已成必然,自己一个小科员,又得罪了榷运局……
事关自己前程性命,犹有佐治员死鸭子嘴硬,
“你这印章只能证明常副官……不,都没完全的证明常副官就是这枚假印章的主人?而且就算是,你如何能证明常副官将这印章用在了此时此刻?”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尾音中的颤抖。
但确实,这名佐治员的话不无道理。
不能简单的凭借一个印章,就断定常副官伪造文书,假传喻令,说不准他是留着以后用呢?
理智的说,吴青拿到印章之后不应该直接杀了詹仲达,应该观望一二,伺机而动。
可反过来,如果常副官没有伪造文书,假传喻令,那詹仲达也就真是要入主榷运局八字缺一瞥的铨叙科。
那吴青也没有再忍詹仲达的必要了。
吴青与施大海还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师徒关系,可詹仲达就能直接迁怒于吴青,如果说以后詹仲达不在吴青的升迁上搞事情,那才叫奇怪。
吴青既然无法升迁,还要在榷运局忍气吞声干嘛?其他盐警养家,享官位,拿特权。
可他吴青又不是为了这三样来。
确认了没法升职,宰了詹仲达就走,他自信能比官军们更快回到老家,带家人出走避祸。
虽然又一次连累到了家人,但是吴青这回有攒下大几百块银元,带着家人,到何处不是潇洒?
詹仲达就死了。
有至少一半,是死在他口口声声一点都不怕的“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之下。
“当然是可以说常副官不一定就把这枚印章用在了铨叙科的文书以及任命他为联络副官的文书上。”吴青淡淡一笑,“但什么这枚假章和常副官没联系这种天真的话就不要说了,谁不知道常副官现在和余江安保公司就是一伙的……他才刚指使余江安保公司的安保们,占了榷运局。”
吴青平铺直叙的语气,却像是一把刀子直戳对面人们的心肺,
“所以啊,至少伪造印章一罪,常副官是跑不掉了。伪造镇守使管春武将军的印章啊,其心可诛啊,你们猜等管将军回来后,常副官是个什么下场?如此,没了后台的你们还要负隅顽抗,阻着我们的路嘛?”
此时如果有一个能领军的人物在领导佐治员和忤逆盐警们,统一了他们的思想,心再狠一点,说不准就立马会发生一场火并,试图将证据消弭于此间诊所。
但可惜,能领导他们的人物,一个詹仲达脑袋开花,一个刘建虎胸口凹陷,都死在了吴青的手里。
此时留给一盘散沙的他们的,就只有惶惶然与脸色灰败。
乌合之众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做出了乌合之众必定会做出的趋利避害之举。
脚底下不自觉的就让开了道路。
吴青系好斗笠扣绳,朝上一跃,从天花板上取下赤禾刀入鞘。
常英深深看了吴青一眼,一声令下,“走,立刻回榷运局。”
冯成贵等人,以及先前未站队的盐警们轰然允诺,戴好斗笠在佐治员和忤逆盐警们畏缩的注视下,鱼贯而出,蓑衣叶片,带出的劲风吹拂。
屋外万人捣潭之声依旧。
黄叶仍风雨!
此间事尚未处理完,就急着回榷运局,看起来有点无厘头。
但紧跟着之前的思绪。
假使常副官真的是在伪传文书,假传指令,那新的问题出现了。
常副官拿下了榷运局,不是管春武的意思,那等到管春武回来。
以管大将军独断专横的性子,不可能捏着鼻子认了。
生米煮成熟饭这一套,对他来说不管用!
常副官拢到了多少权力,就得吐出多少权力。
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自己恐怕也得栽进去。
这不可能。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干。
动用了几百号人参演,比人数最多的傩戏曲目还多,不可能没有一点目的,还倒贴?
吴青,常英都是头脑并不蠢笨的人,不用明言,对视一眼,此事已经想出来了,也几乎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既然不知道常副官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就回到榷运局一探究竟便是。
所以吴青先前才会有这一问,“还要阻我们的路嘛?”
一道道蓑衣在水西棚户片的羊肠小道中飞快穿梭,周遭的民居紧闭。
雨水在飞扬,直通天穹。
所有人都盯着天空的掣电奔雷的暴雨,没人注意到被雨水翻卷而起的泥。
不是泥更下贱,只是泥是大地的一部分,没人会注意自己脚下,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大地。
而雨会消,但泥不会。
…………
余江此时的天气,如同黎明前,黝黑的闷人。
榷运局大门前。
很奇怪,占领了整个榷运局,但常副官却坐在自己的车里,车子连火都没熄。
车身时不时整个提震一下。
老车了,这不是常副官买的车,这是常副官当上了副官之后,配的车。
雨打车顶铁皮的滴声,如同连续不断的走秒声。
催促着榷运局内安保们的行动。
常副官坐在车内,歪头看着车窗外。
黑色大铁门前,两株梧桐树,被风摇撼,淅淅沥沥振下一阵枝叶上蓄积的雨水,落在了一长串从榷运局往外走的行人身上。
席玄月上后山取诡物,还未下来,她如果在这,恐怕会惊讶,这些往外出的行人既不身穿明黄军装的军人,也不是背后绣着安保字样的安保,而是榷运局缉私二队相当数量的文员,技术官。
不是全部,但是相当数量。
出来时和押送他们的安保们有说有笑。
所以这不是押送,这是护送。
出了榷运局,经过常副官的车前,打了声招呼,在数名安保的带领下,去向是水东区。
接着是一箱箱带铜锁的大箱子,四个安保抬一个箱子,落地都是沉闷的声音,这是榷运局的库银,十几好箱。
被一个个安保们抬着,去向也是水东。
然后是缉私二队军火库中的三门五七快炮,两挺价格不菲的乾宁式重机枪,以及相当数量的长枪短枪弹药,几乎在榷运局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在往多辆板车上捆绑。
如枪林立的车把手对准的方向,不用说,还是水东。
拿了钱,拿了人,拿了枪炮,但常英面色还是沉着,因为这些军火银元都只是顺带的。
直到看见席玄月的车子从后山驶了下来,在雨幕树荫间若隐若现的亮漆面车顶盖,渐渐靠近山脚,直到一束跳动的大灯打在自己的前车窗上。
常副官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这意味着他拿着诡物的属下们也快下来了。
果然,片刻后,就看见了那一个个明黄色的身影。
拿麻袋装诡物,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对其不甚在意,但自己的属下们,还是一个个表现的如临大敌,将麻袋抱在了怀中,好像怀抱着炸弹。
这可不是炸弹。常副官捻着自己八字胡的胡尖,眼中有精芒。这是力量的根源!
是榷运局主管玄秘事件的基础,是练气士的根本,放平时那也是重中之重,外人看不见的东西。
尤其是缉私二队这些诡物经过挑选,效用出众的同时,负效用几乎都能人为克服。
偏偏这诡物又是被席玄月封存在了柳明殿中,开启的符箓和手印,只有席玄月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席玄月自愿的话,基本没人可以从她手上拿走诡物。
拿出这八十件诡物,对席玄月来说,无异于抽筋扒皮一样难受。
但是夹杂在一众权利,股份,部门让渡中,这一众的抽筋扒皮行为中,就显得没那么显眼了。
对已经打定主意一退再退的席玄月来说,拿出诡物,只是退后的,焦急道“常副官那文书可能是假的……他空手走的?”
“文书是假的?”席玄月愕然,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盯着假印章,下意识回答,
“他不是……空手走的……”
语气越来越沉,语速越来越慢,一顿,席玄月满眼的错愕,
“他把缉私二队和天柱观……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