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
换口帮原帮主王阿贵,有留下不少钞票,但更多的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沉甸甸的银元。
两千块银元,堪称巨款。但一块银元七钱重,两千块银元就是一百四十斤,没法带着随身跑。
吴张二人只好忍痛将一千块银元藏在梁上,剩下一千块银元吴青背走。
取下将矮胖男人钉在树上的赤禾刀,吴青和张仔七又马不停蹄地去往刘氏医馆。
张仔七的老娘,吴青的姨妈,便一直在这家医馆治疗。她得的肺痨病。
没叫张仔七背银元,就是让他背他老娘。他老娘倒不是不能走,但走得慢,走得费劲,张仔七又是大孝子来着。
吴张二人跑路,不能将她落下。
这也是吴青对张仔七愧疚的一点。只能先买足药物,挨过这一段时间再说了。
顺便让张仔七在这医馆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
已是下午,吴青离开后许久。
原换口帮社屋的院子大门被轰地撞开。
八九名精壮的汉子裹挟一名鼻青脸肿的小伙闯进院来。
本来气势汹汹的汉子们一进到院子就呆住了。
十几具尸体,脏器,血水,腌臜物流一地。
如果吴青还在场,一定能认出来,鼻青脸肿的小伙是龟哥的手下。
所以这八九个汉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李御史的手下。
没等反应过来,打屋外闹哄哄又闯进来一伙人。
“他娘的就是你们换新主了。”
调起得高,目空一切的语态,不是别帮的打锣仔,是这块的巡警长,手上晃着根警棍,领着俩背着步枪,竹竿似的巡警,用警棍捅开拦门的打锣仔,迈入院中。
不说,先一样的呆愣,然后哆哆哆嗦叫手下举枪。
没结束。
又有两名巡警,踢踏着黑色皮鞋,举着手枪走到门口,看围了这么许多人,其中一名巡警,衣衫不整,两颊坨红,一脸的醉态,晃荡的双眼扫了一一会,便叫他面容愁苦的同撩收起指针乱晃的小罗盘,
“砰。”
他自个朝天开了一枪,
院内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
醉态的巡警再以极其蛮狠的态度一脚一个踹开挡路者,被踹者回头一看,是拿着把手枪的警官,乖乖让开通道。
这名巡警和同僚,冲到人群前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腥,居然没什么特别表情。
醉态巡警环视一圈。
尸体,断成两节的九守剑,还有先来的两方人物,将院内打量了个遍,最后将目光投在混在污秽中的木钗上。
惺忪眼里一下醒了,其中有浓浓的忌惮。
“砰。”
醉态巡警摇晃了一下,朝天又开了一枪,
“榷(音同却)运局缉私队办事,无干人等,全给我滚!”
这醉态巡警与他的同僚,领章上,和普通巡警绣的“余江”不同,他领章上,绣的是“盐务”二字。
吴青第一次与赤螳螂周治红交手时,被一巡警鸣枪搅合。那名巡警,也是盐务巡警。
一地死人呢。先来的巡警长巴不得不掺和这档子事。连忙招呼手下走人。
李御史的手下却是领了李御史的死命令来的,一见这醉态巡警蛮横的态度,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起来,
“你们榷运局不是管盐务的吗?还管街面上的事?”
醉态巡警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这人不依,再次说道
“我李御史的人,他老人家死了孙子,急疯了,想在这屋搜一搜,行个方便?”
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这人大腿上立时炸开一朵血花。
醉态巡警手上的手枪枪口冒着烟,他一脸不耐,
“滚。”
飞扬跋扈。
…………
南江省多山,一重掩一重,掩到山道难觅,山中星罗棋布,不知藏了多少小村聚落。
甚至部分村落,因连年的战乱,选择不与外界来往,内外隔绝。
吴青和张仔七说的回乡下避风头。那自然他们的老家,就不可能是大道边庄。
余江县以前为余江府府城,下辖六县,这六县,都被说是余江乡下。
时间进到民国,余江作为南余道道尹治县,领二十三县,余江乡下的范围便又扩充了。
南余道其他三个一等县不一定认,但余江人眼里,出了余江,偌大一个南余道,都是乡下。
吴青和张仔七的老家,便在一个和余江县中间隔了俩县的乡下小县,一个名为干城县的三等县——还要再往下走。
包了干城县城一圈的大山中的一小村。
乡间村,山里坳。
都说是乡下,没错,可乡下也分好几种。
有离城十里,大道边庄。
有倚河傍水,湾流村落。
更有如吴青老家,翻不知几重山,越不知几道岭,淌不知多少河,才能得见,藏在几重山后,名为吴家村的山坳小村。
极少有外人来,极少有己人出的小山村,用来避风头,正合适不过。
吴青和张仔七接到张仔七的老娘,又从医馆买下足吃两月的药材,便雇了辆马车,驶到余江水西,包下一小舢板,顺着西水漂了一下午,天黑到一渡头,附近觅了家小旅馆,信宿一夜。
这年头,只是出了余江城门口,都有可能叫山匪绑了去,山中夜路更走不得。
尤其吴青已晓得乾国民间志怪不一定假,吴青可不想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三人便又动身,又是一整日的车牛劳累。
小渡口边上没雇到马车,雇的是牛车。一直行至暮时,到了一名为车停乡的小巷子,方才歇脚。
此时已经进了干城县县境。三人都松了口气。
张妈不知出了何事,吴青和张仔七默契地都没和她讲明白。但她又不是痴的,看自己儿子和侄子这么赶路,心难免吊着。
正巧这晚旅馆边住着一伞匠,之前,吴青携着的赤禾刀,要么拿破布包裹,要么拿报纸包裹,殊为不便,便让这伞匠连夜给他制作一伞鞘。和这把刀原先一样。
打仗的年份,路上不太平,行旅之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掩藏兵刃的方式不少见。杖中剑,伞中刀,喜欢听戏的伞匠都听过,也见过,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接一单这生意。
伞匠家中,漆好的油布,硝制的竹条都是现成的,唯一麻烦的就是纳刀的伞柄。
现有的原材都是两指粗细的黄竹,藏不了赤禾刀。
但吴青出了两块银元,催得急,伞匠只好劈出几块竹条,用铁丝箍出一个伞柄。
难看归难看,但就这样吧。突然兴起的事,吴青也没想着能弄得和原先香莲手中的红伞一样漂亮。
吴青也不喜欢红色,便做的黑伞。
翌日,清晨的曦光中,吴张二人在这小乡镇上采买了些给家人的礼物。
饴糖,新布之类的。
吴青背着包着银元的布包,提着礼物,和纳有赤禾刀的黑伞,张仔七背着他老娘,两人一头扎进了崎岖的山路中。
这年头可不比吴青前世。
进山,没路。
一脚深一脚浅,穿林过涧,足足走到正中午,不知翻过几山,吴青才见到山坳里原主记忆中熟悉的吴家村。
村落外边环抱着一群层叠的青山,山岗折作弓形,三十来户人家的屋子坐落其中,村口一处水塘,便是吴家村平日用水池,南边的田地上,半黄绿的谷色成片。
这年头无村村通,一个山中的小村,隔了多山,隔了多岭,隔了多河,还没条正经的大路,尽管还不至于隔出了个与世隔绝,但与外界甚少交通,便是这种小山村的现况。尤其外头还不太平,村子里的人也不大愿意出去。打仗哩。
最多有上下村的亲戚往来,到镇上采买盐糖等生活用品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