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六 红尘家姓(四)
“‘夏’为姓,‘琰’为名,‘君黎’为字。”他在逢云的墓前如是陈说。
“琰”中带了两个火,没人知道他是在一个月夜的火堆旁,因着那些儿照亮一个少女脸孔的温暖,这么突然地选定了它的。他记得早先自己对她说不喜欢本名“玢”,她便曾给他出过许多个意寓“美玉”的主意——“琰”字就在其中,所以,不必担心她会不喜。
他也不是没有别的私想,比如,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寒热两种内力并存,明镜诀的寒力远远超过青龙心法的热性,虽然暂时并未感觉有异,可他习惯了道家种种阴阳平匀之说,总也想借一火性之名来稍事调整。
又比如,他觉得自己一贯亲近水——也许是太亲近了,以至于有的时候竟反受了“水”之左右——原是,他本性与水之本性多有相近,带了内敛、静柔,可那夜遇了这般巨浪大潮,便也会心生激荡,难以自已,足见再是看似无害无波之物,一意而嗜、越了极限,终是损害心神的。为求均衡故,他觉得是该寻一些重火来消减傍身。
因为刺刺受凉的缘故,四个人中秋之后在盐官镇上多留了一天,到八月十七日才去了逢云墓上。其实这日刺刺的身体也并没好,只是定不肯再耽搁三人的行程,强要跟着一道去磕头。
这么久以来,君黎还是,直到这最后一晚下了决心在这总舵里苦苦坐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磨出了一份来。
他读了几遍,换了笔待要落签,忽然顿了顿,才想起,自己已改了名了——这一笔落下,将来所有的黑竹令,便都要用这个新名字。
他试写了一个“夏”字。这个字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还远在梅州的生身父亲。去年追杀夏铮的黑竹令,他并没有在这个总舵里找到——朱雀下的命令也许本不需要再多此一纸,他不知道还有多少道杀人无形的命令散失无声。
他随后快速写了一个“琰”字。这不是父母所赐之名,他希望他们不会因此责怪于他——或者说,这样也许可以更与他们脱离些,不至于妨害到彼此的什么。他还没有写信给夏铮和陈容容——但如果要写,他想自己也绝不会以夏家长子的身份,而不过是以旧有交情的故人、朋友身份,只淡淡然地告知他们自己的这桩婚事,然后淡淡然地把新名字署在信末,一句都不加解释。
吹熄灯火之前,他将这两个字看了许久——他甚至还不熟悉自己写下这两个字的笔迹。他只是将之当作一种结束、一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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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朱雀府中各屋里多已暗下了灯,倒是往书房去的小道却一径亮着。
君黎进了府邸,便顺着小径往书房走,还没到门口,一个府丁迎面而来,见到他,忙行了一礼,道:“君黎公子回来了。”
“我师父在吗?”君黎问。
府丁道:“大人方才往园子里散步去了。”
君黎点头谢了,转头去了府中后园,半个人才跨进园子,已听见朱雀的声音。
“你当真想好了?”
君黎还没想好是走进去还是退出来,又听见秋葵答道:“是,我想好了。”
他抬头——月意萧索,灯火疏弱,投得后园的一池残荷断梗益发枯萎苍败。他已看见朱雀与秋葵正沿着池边缓步漫行,那背影正如一贯——一个是苍暖而不失深沉的乌红,一个是宁静却有点冷傲的生白。
他欲待开口招呼一声,朱雀已觉出了他的声息,并未回头,只稍许抬了一抬手,大致是示意他先在口上等一等。他只得闭了嘴,暂且往园外侧了侧身,避开入口正面。朱雀又道:“你自来最是厌恶此人,与我说过不止一次绝不想与之为伍,为何此番却转了念,定如此坚持?”
秋葵于这夜风款款之中还未发现君黎到来,低声道:“我——毕竟是云梦中人。况且我应了他,将来或要成云梦之主,终不能……在此时置身事外。”
君黎大致听明白两人正在说起前往洞庭一事,听目下的意思,秋葵该是已决定了要与沈凤鸣同去,心中暗道倘一会儿朱雀不肯答应,自己总也要帮着秋葵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