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了缘大师端坐道:“贫僧今晨焚香之时,见香雾状如莲花,想是有贵客来访,故而在此处备茶候客。”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盏,浅浅抿了一下。一旁莫涵同她一样,也轻啜了一口茶。
“大师的茶,果然不错。”方紫岚缓缓地放下了茶盏,“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微微一笑,“方大人不妨直说。”
“此茶虽好,但采摘时节不对,难免涩口。”方紫岚淡声道:“若是再等些日子,得了春茶,再经由大师这般烹煮,应是绝佳。”
“此茶是陛下命人送来的。”了缘大师面上仍挂着笑,“贫僧着实没有想到陛下如此心急。”
他话里有话,方紫岚神色一紧,“大师此言何意?”
“只是闲谈而已,方大人不必紧张。”了缘大师敛了笑,温声道:“不知方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紫岚不动声色道:“听经,静心。”
“方大人心中有事,即便是听经,怕也很难静心。”了缘大师道:“不过既然方大人驾临百叶寺,贫僧理应为方大人解忧。”
方紫岚挑了挑眉,“不知大师要如何为我解忧?”
“方大人是征战杀伐之人,擅排兵布阵,最适合以棋谈心。”了缘大师一礼道:“方大人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并非我不愿。”方紫岚面露难色,“只是我不会下棋,就连规则都知之不深。”
“无妨。对弈好比两军交战,方大人从心便好。”了缘大师站起身,取了棋盘棋盒过来。
方紫岚犹豫不定,了缘大师摆好棋盘之后,浅笑道:“方大人这般如临大敌,倒显得贫僧鲁莽了。”
“大师言重了。”方紫岚接过一个棋盒放在手边,伸手拿出一枚棋子,紧紧攥在手中。
“罢了,贫僧不为难方大人。”了缘大师看向莫涵道:“方大人若委实不愿,可请身边这位莫公子相助。”
“相助?”方紫岚愣了愣,脱口而出道:“大师是要以一敌二?”
了缘大师微微颔首,“未尝不可。”
方紫岚哑然失笑,“大师可能不知道,我这位表弟从小学棋,不敢说精通,但……”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兀自转了话音,“谈心不论输赢,是我拘泥了。既然大师开口了,那莫涵你便和我一起吧。”
她说罢把棋盒放在了两人中间,莫涵应了声好,了缘大师道:“二位请。”
方紫岚没什么迟疑地落下了第一子,了缘大师随即落子,莫涵捻起一子放在了她的旁边。
三人之中方紫岚落子最快,几乎每次都是不假思索。莫涵在她和了缘大师之后,若有不足便由他补上,是以反而是落子最慢的人。
至于了缘大师,虽然前几手稍慢了些,但后面不疾不徐,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颇为闲适。
不到一个时辰,棋盘之上便被三人摆满了。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正欲把输了的棋子撤下,却被了缘大师拦住了。
方紫岚收回了手,抬眸看了过去,“大师可是觉得局势焦灼,不必再战?”
“一则确是局势焦灼。二则……”了缘大师说着顿了顿,“方大人与莫公子的心思,贫僧已经知晓,再战无意。”
“哦?”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好奇之色,“请大师赐教。”
“方大人胸有丘壑,大局把握得当。莫公子细致入微,着眼细枝末节。”了缘大师叹道:“你二人配合得当,贫僧自愧不如。”
“大师以一敌二已很是难得。”方紫岚歉然道:“我和莫涵以多欺少,纵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方大人的胜负心重了些。”了缘不置可否道:“战场之上,逐胜乃是常态。不过若是搁至平常,倒也不必过于求胜。人无常势,水无常形,八胜七败方为上局。”
方紫岚沉吟了片刻,才道:“多谢大师提点,我明白了。”
了缘大师淡淡一笑,“方大人是有慧根之人,一点就通,贫僧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多打扰大师了。”方紫岚行了一礼,径自离开了。莫涵也是一礼,跟着她一并离开了。
了缘大师垂眸看了一眼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状似无意地随手落下一子,局势便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喃喃自语道:“引新子入局,这便是你的筹谋吗?只是这枚新子,当真尽在你的掌握吗?”
话音刚落,刚落下的棋子已被他换了位置。大片同色棋子中,一枚异色的棋子显得格外刺目。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棋盘,变数太多了。只怕结果,不会如任何人所愿。
思及此,他转头望向门口,分明早已没有方紫岚和莫涵的身影,他仍望了许久。
直到守在门外的小沙弥走进来行了一礼,他才收回目光,“方大人和莫公子离寺了?”
“尚未。”小沙弥回道:“他们二位去往后山了。”
“后山……”了缘大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又听小沙弥道:“汨罗的忠正世子此刻也在后山。”
慕容清?了缘大师眉头微皱,汨罗与大京不同,礼佛之人并不多。然而这位忠正世子却是意外的虔诚,初一十五总会来百叶寺进香……
汨罗,慕氏,忠正王慕容询……
诸多思绪涌上心头,了缘大师闭上了眼,竟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睁开眼,隔着袍袖摸索着触到手臂上的那道疤,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末了,他终是开口道:“忠正世子身份贵重,不能出差错。你跟去后山看看吧。”
小沙弥应声而去,然而他还未走到后山,便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几位皆是世家公子,行事却毫无世家风范。这般仗势欺人,传出去怕是有辱家门吧?”
“方大人,慕容清出言不逊在先,如何能算我们仗势欺人?”其中一位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在我大京的京畿重地,居然还如此嚣张,真当我大京无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