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好好的?”阿宛没好气地剜了方紫岚一眼,走上前去顺手搭上了她的脉,“你以为皇甫霖那么好糊弄?他只要多问几个兵士就知道你不过是戏耍他。”
“他不敢。”方紫岚任由阿宛给她把脉,缓缓闭上了眼睛,“皇甫霖那种老狐狸,生性多疑就绝不会深究。”
阿宛秀眉紧锁,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方紫岚懒洋洋地靠在主座上,声音很轻,“他自以为布下了掩饰完美的陷阱,他是背后的猎手,只待我这个猎物上钩,却没有想到猎物没有跌进陷阱,还反咬了他一口。这个时候,以他的疑心,自然而然会去怀疑究竟谁才是猎手,谁才是猎物,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叫那几个杀狼的兵士进来的?”阿宛略一思索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必然会说出那些准备都是祁聿铭吩咐的?”
“皇甫霖既然多疑,当然也信不过祁聿铭。他候在这里,就是不想给我反击的机会。可惜……”方紫岚说着睁开双眼,摇了摇头,“他低估了我,也看错了祁聿铭。”
“祁聿铭?”阿宛似懂非懂满脸迷惑,方紫岚耐着性子解释了下去,“祁聿铭若是什么都不做,现在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你的意思是祁聿铭特意让人早做准备,反而害了自己?”阿宛说着坐在了方紫岚身旁,见她点了点头,“祁聿铭令人早做准备,自己却是孤身一人,他心中定然清楚,这种行为本就会让人怀疑。”
“他知道还要这么做?”阿宛神色愈发疑惑,方紫岚唇角轻勾,“因为他矛盾。一方面他与皇甫霖等人一样,想要把我从北境之主的位置上拉下来。另一方面,他偏又是个心中有家国的人,唯恐思虑不周,让卢塞娅那群人钻了空子,带走上官敏,到那时就不止是帝国内部北境高位的争夺了。”
“若是祁聿铭没有顾及这么多……”阿宛声音低了几分,没有再说下去。
方紫岚知道阿宛的意思,自顾自地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若是那样,只怕我现在未必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和你说话。私自调兵,可是重罪。”
“那祁聿铭……”阿宛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忍,方紫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选择。我们这些站在对立面的人,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阿宛松开方紫岚的手腕,眼眸中是藏不住的犹豫神色。
方紫岚愣了一瞬,有几分不确信地喊了一声阿宛,她却只是摇头,“你的病情没有变化。”
“那你……”方紫岚话刚出口又咽了回去,神情中多了一分了然,“阿宛你……”
“我想替祁参军求个情,方大人。”阿宛急急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连带称呼也变了。
“阿宛。”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阿宛声音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利用祁参军杀鸡儆猴,这是你身为新任北境之主立威的好时机。更何况祁参军是前朝旧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戳穿你的身份,你确实没有理由饶他性命。”
“你既然知道,还要求情?”方紫岚神色愈发阴沉,语气也渐渐冷了下来。
阿宛紧咬嘴唇,鼓起勇气声音大了几分,“要。”
方紫岚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阿宛的神情,她眼眸中的光亮过于清澈闪耀,让方紫岚害怕自己会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阿宛,我早就和你说过,天下为棋盘,你我皆棋子,你以为你能左右谁的决定?”方紫岚狠下心肠寒声道:“纵使我不杀祁聿铭,你以为李晟轩会放过他,你以为北境明里暗中盯着的那一双双眼睛会放过他?即便他活了下去,以后的日子未必会比死了更好过。”
“我知道。”阿宛蹲下身侧过头直视方紫岚的双眼,“而且我知道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你又为什么留下了上官霂和上官敏?”
“阿宛你不必岔开话题。”方紫岚微微低头,错过了阿宛试探的目光。
阿宛仍执拗地跟随着方紫岚的视线垂头侧脸,“岔开话题的人分明是你。”
“阿宛。”方紫岚的语气稍缓,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他们还是孩子。”
“天下一等一的杀手紫秀,绝不会因为目标是孩子就手下留情,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阿宛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方紫岚,“你不舍得,存了私心就直说,何必故作姿态?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还真是无趣。”
阿宛说完顺势坐在了地上,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又多问了一嘴,“祁参军,你会想方设法保住他的,对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阿宛你说的不错,若是当真硬起心肠不顾情面,就应该斩草除根,不论是上官家那两个孩子,还是祁聿铭,都留不得。可是既然已经留下了那两个孩子,祁聿铭是不是也该有一条生路?”
方紫岚的语气中满是不确定,与当初那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鬼门杀手判若两人,让阿宛一时无措,喃喃自语道:“方紫岚,你变了。”
阿宛轻如蚊呐的一句话,却仿佛在方紫岚的心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与被潜藏的汹涌暗潮一起里应外合,把原本状似平静无波的表面打得支离破碎,直激得她仿若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她千万次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就要冷酷无情。
可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反复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一遍遍敲打着她的坚持。
她怕有一天自己那看似强大冠冕堂皇的借口终究会被这一长串的噩梦摧毁,然而她更怕一旦露出脆弱就会被人推入万丈深渊永远翻不了身。
高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下之中,她根本不可能为自己替别人找到一个晴天,却又不甘麻木地沦为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