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
“方大人亲临寒舍,老身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得很。”王老夫人抬眼看向几步之遥的方紫岚,话说得客气神色间却毫无客气之意。
方紫岚躬身行了一礼,“王老夫人客气。”随即被王老夫人的贴身侍女请到了座上。
她落座后开门见山地抛出疑问,“不知王老夫人今日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方大人心思玲珑,想必早就猜到了,老身就直说了。”王老夫人拂了拂袖子,沉声开口道:“我们王家有意与欧阳家结亲,至于方家,便罢了。”
“罢了?”方紫岚微微一怔,她早就猜到了王家看不上方立辉,却没想到会这样直接地说作罢。
“方大人没有听清楚吗?”王老夫人声音提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方紫岚也不惧,淡淡一笑道:“王老夫人可否告知原因?也好让我对方家二位公子有一个交代。”
“原因?”王老夫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笑出声,“昨夜宴上方大人应也看得分明,何必非要老身来说?”
“王老夫人所谓的看得分明,可是指您与王大人爱女心切,有意为难方家公子?”方紫岚说着接过身旁侍女奉的茶,王老夫人冷笑出声,“方立辉那种黄口小儿,老身还不屑为难。”
闻言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既然不屑为难,那王老夫人总是要给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样也不至于拂了两家面子。”
“方大人如此这般固执,只怕是尚未为人父母,不懂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王老夫人神色稍缓,眼中神色仍是锐利无比。
方紫岚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低声道:“都说莫笑父母痴,为儿女徘徊。但儿孙自有儿孙福,王老夫人何必如此?”
王老夫人冷哼一声,“方大人这是替方家来当说客的?”
“说客谈不上,只是王老夫人刚刚既然说了要为二位姑娘计深远,那我们不妨来说一说。”方紫岚把手中茶盏放到了一旁桌案上,神色严肃了几分,“别的暂且不提,我敢问王老夫人一句,若是此次拒了方家,日后可还能再找到世家本家公子来提亲?”
“方大人此话莫不是太小瞧我王家?”王老夫人颜辞皆厉,方紫岚丝毫不惧,“若是王老夫人您的亲孙女,自是有一堆世家公子趋之若鹜,可若是伶俐和伶媛,怕是无人再敢上门。”
“你!”王老夫人拂袖而起,心里却清楚方紫岚说的是实话。
伶俐和伶媛的身份本就瞒不过众人,如今以她方紫岚北国公的身份和王家北境世家之名才勉强压得住,此后又能骗得了谁?
“王老夫人既知我言之有理,不如早下决断。”方紫岚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礼,“伶俐和伶媛二位姑娘知书达理,也必会懂得春晖苦心。”
“好一个言之有理,好一个早下决断,好一个春晖苦心!”王老夫人颓然而笑,三句话一句比一句低沉,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竟好似断了线的木偶,直直跌坐回了主座之上。
一旁的侍女一脸惊慌失措,忙上前一步却被王老夫人斥退,她一手扶住桌案,一手拿过案上茶盏狠狠地朝方紫岚砸了过去。
方紫岚没有躲闪,她知道王老夫人心中有气要撒,她也不介意做这个出气筒,毕竟总比让王老夫人拿方家人撒气来得好。
茶盏直直砸到了她肩上,好在她没有痛觉,于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多谢王老夫人手下留情。”
“方紫岚,你可是以为这定亲一事尽在你掌握之中?”王老夫人神色愤然,“你可是以为我王家必是要把这两个女孩嫁出去才可以?”
“我并非如此以为。”方紫岚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面前主座上的王老夫人,“只是这世道对女子来说确实艰难了些。”
“书读得再好,也无法出相入仕,武练得再强,却也只能自保,连众人悠悠之口都堵不上。除了嫁人,但凡有第二条路,我相信王老夫人拼了命也会替她们一试。”
她眼中神采奕奕,仿若星河流转,却在这一瞬忽的黯淡了几分,“可惜没有。这天下没有给女子什么选择。”
方紫岚一字一句,仿若一把尖刀,正正扎在了王老夫人心上。
以她的一把年岁,又怎会不懂?在这个世上,女子活得多么谨小慎微才能保全自身,更不要说另辟蹊径。
女子为了证明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远高于男子。
王老夫人紧紧地攥着手指,神色愈发苍白,眼底光彩渐黯,颓败得好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她声音低了些许,缓缓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方紫岚被王老夫人问得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有几分为难地眨了眨眼,总不能和她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小受的教育是男女平等吧?
正在方紫岚费尽心思地想如何回答王老夫人的时候,却听她自顾自地问了下去,“你可是想成为第二个夏侯芸昭?”
夏侯芸昭,怎么又是她?
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方紫岚,不是夏侯芸昭。我没有想过成为其他任何人。”
“没有想过成为其他任何人?”王老夫人冷笑一声,“方大人可知,天下间有多少人说你野心昭然若揭,妄图成为第二个夏侯芸昭?”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如何管得了?”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若是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我怕是也走不到今天。”
“方大人选的这条路可不好走。”王老夫人说着平复了情绪,端坐在主座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样失态的人似乎只是方紫岚的错觉。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微微一笑道:“其实王老夫人您心中早有定论,今日找我来不过是推波助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