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要还的。
有些事是要还的。
这个年代的春节放假三天:除夕、春节、初二。除夕包饺子,春节拜年,结婚的初二回门。
虽然街面上的店铺基本上都要初六才开门,但是作为政府机关,肯定是遵守国家法定假日的标准,2月16号周一,准时上班。
例如卫生部针灸实验所。
余荣拎着黑色的手提包,跟门卫点点头,昂首阔步的走进前沿河路一个青砖绿瓦的大院门,穿过几层院子,来到最后面的后罩房。
放好手提包,推开一间挂着主任办公室木牌的房间,进屋拎起两个暖壶,返身回倒座房的锅炉房打热水。
把装满热水的暖瓶规整的放到屋里的办公桌上,重新打来一桶热水,开始擦桌子,拖地。
不一会,院子里传来相互打招呼的声音,“主任,早。”
“早。”
背头方脸的领导腋下夹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扫了眼正在卖力拖地的余荣,顺手把公文包放到桌上,淡淡道:“小余,政务院文教处有两位同志来卫生部了解情况,你去配合下。”
“主任,您早!”余荣装作才发现的惊喜回头。
“新年新气象,重心要放到工作上,我的办公室,勤务兵会帮忙打扫的。”
“主任,我年轻,又来的早,干点活不打紧。”
“快去吧。”
“是。”
余荣奋力的把屋里最后的一角拖干净,拎着拖把和水桶出去,小心的掩上门。
回到普通人员办公间,其他同事正在伏案工作,纷纷抬头瞥他一眼后,继续低头。
余荣也不以为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从手提包里拿出早已写好的报告信,昂首出门。
一进院,站在接待室的房前,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来:说吧?有没有人指使你?余荣“咚咚咚”敲门,接待室的门开了,当即他的心就咯噔一下,开门的是个身穿公安制服,头戴大檐帽的人。
“你就是余荣?”
余荣连忙点头,“我是!”借着门缝往接待室里面瞄一眼,正在被问话的是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留着卫生胡的矮胖老头。
他陡然心跳加速,他很熟悉,跟他是本家,首长身边的红人,他之前千方百计地攀亲,叫伯父。
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回头跟屋里人说了几句,又有一位中山装的人出现在门口,“去隔壁房间吧。”
隔壁房间,同样也是来访群众接待室:一条方桌,铺着白色的桌布,桌后有两把高背椅;桌前有一个凳子。
中山装指着凳子,“坐。”和警察转到桌后坐下,摊开一个本子,“姓名。”
“余余荣。”
“伱跟余云由是什么关系?”
“没,没有关系?”
“不是亲戚么?你要知道隐瞒组织是什么后果!”
“不,我和他绝对没有关系!”
中山装和警察对视一眼,分别在本子上记录,少倾,继续问道:“52年12月22日,你在秦老胡同18号发表过什么言论你在记得么?”
余荣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记得。我当时陪同主任去考察,对秦老胡同没有经过上级领导批准,贸然给苏联同志们服用中草药进行严肃的批评。”
“还有么?”“没,没了!”
“好,12月6号卫生工作会议的内部发言,你还记得么?”
“记得,要用更加科学的方法改造中医。”
“确定?”
“确,确定。”
中山装在警察耳边低语几句后,合上本子直接出门,接待室里只剩余荣和对面的警察,陷入长久的沉寂。
警察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就这么直视着他。
“嘭嘭”心跳声好像在他耳边打鼓,余荣艰难的口咽吐沫,感觉十分的口渴,双腿不自觉的颤抖,他双手紧紧的抓着裤腿。
他第一次感觉到对面墙壁上印刷的“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大字,竟然是如此的刺眼。
“想清楚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么?”警察低沉的声音响起,“组织上一向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
终于听到对面警察的声音,余荣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瘫在凳子上,“我说。”
等他再次从群众接待室出来,隔壁接待室的门也开了。
不同的是,隔壁出来的人背着双手,身侧一左一右跟着两名神情严肃的警察。
戴着圆框眼镜,留着卫生胡的圆脸矮胖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余荣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讥讽,冷哼一声,被押出去了。
余荣失魂落魄的回到办公间,刚刚坐好,主任身边的勤务兵送过来一张盖着红戳的文件。
“余荣同志,组织上拟派你去甘肃支援农村卫生建设。”
“那边是革命老区,急需懂得科学文化的医疗人员,组织上将这个重担交付到你手里,是对你的重视和爱护。”
“请你准备准备,两天后立即出发。”
余荣颤抖着接过红头文件,右下角的红戳竟然如此的鲜红。
他的头一阵阵发昏,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扪心自问,我做错什么了?不就批评几句不科学么?不就是认个亲么?怎么领导不出来给我撑腰呢?
胡思乱想的当口,勤务兵又出现在办公间门口,大声宣布:“首长召开紧急会议,请同志们立刻去二进院。”
余荣行尸走肉的跟着人流一起走到二进院,院里中堂前的台阶上,圆脸、齐耳短发的李首长没了往日的和蔼可亲,表情严肃。
目光扫过的黑压压的人头,对着话筒说道:“喂,同志们都到了,那我就简短的宣布几件事情。”
“第一,取消中医行医资格考试必考的西医内容;”
“第二,不得以任何理由和借口取缔中医诊所,有违法事实的除外;”
“第三,不得以任何理由和借口,停发新开办中医诊所的营业照;”
“第四,收回下发到各地卫生机构阻止传播《乡村医生手册》书籍的文件。”
“第五.”
天空中乌云翻滚,一片、两片,三四片,稀稀落落的雪花从空中飘落,落到余荣的脸上,嘴唇上,凉凉的。
他已经听不清后续讲什么,他伸出手掌,雪花一片片的落下。
他抻着脖子望向白茫茫的天空,变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