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手
换手
阎宝珍直接干净利落的拒绝:“可别,咱们家已经受不起了!”
“门口的东美成衣铺咱们买点布料搁家自己做,你要是嫌弃我手艺不好,就让德明帮你做,德明的手艺可不比外面的大裁缝差!”
“华茂女装店的印常荣老板都没口子夸德明衣服做的好!”
“不然,奶奶和姐拉回来的活,光靠我,做的好么?”
也巧了,刚提到东美成衣铺,成衣铺的李老板就在院门口喊:“常先生、常太太在家么?”
“在呢!”
互相拱手致敬,“常先生好,常太太好!”
“李老板,稀客啊!”
“您先坐,我这刚起,先去洗漱。”
李老板穿着灰色串绸的长身大褂,满面带笑的拱手道:“您请!是我叨扰了!”
阎宝珍将李老板请入北房中堂,又备好茶水,出来之后给了王德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他进去坐着,看看李老板找常有光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个李老板可是个山西人,无利不起早的主,都已经买了自家的两处院子了,难道又惦记上剩下的这两处了?
王德明含笑着点头,先回屋将房契放好,才去了中堂陪李老板聊天。
中堂的过道两侧,摆置着两排椅子和方桌,王德明一进去,李老板就赶紧放下茶杯,起身打招呼,丝毫不因为王德明的年纪就有丁点的怠慢。
刚跟李老板聊了几句手里的茶盏,常有光便拿着毛巾一边擦手,溜达着走进了中堂,将毛巾随手搭在架子上,看到后随意的说着:“李老板喜欢?这套送你了,道光的玩意,不是清三代的,不值钱。”
李老板刚刚意动的想要张嘴,王德明适时的“呵呵”笑了两声,李老板连说不敢
王德明知趣的让开位置,常有光一屁股坐到和李老板相邻的椅子上,端起茶盏,用杯盖荡了两下,轻啄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后发问:“李老板,您是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情请您直说。”
“这”李老板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王德明,有些犹豫.
“嗐,德明你又不是不认识,一家人,有什么可避着的?”
李老板这才道明了来意:“之前不是听常先生说过,您家里有一罐“骆驼”牌的染料么?是民国的时候上海的虞洽卿送给您家的?”
“不知道这罐染料还在么?”
“我刚好认识“兴华行”的张老板,他托我来问一声?贵宅有没有换手的意愿?”
常有光立时来了兴趣,身体坐正,立马追问:“兴华行能给多少?”
“这个数。”李老板伸出双手,左手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同时右手手心手背来回翻了两下。
“可以啊!”
“李老板,你等着”常有光放下茶盏,蹬蹬蹬的小跑出去,高喊:“宝珍.”
阎宝珍从东厢房里走出来,看常有光这么火急火燎的,诧异的问:“有光,怎么了?”同时心里暗暗嘀咕,难道真的是卖房?可卖房不得找公公么?
“染料,家里那个“骆驼牌”的染料放哪了?”常有光一脸的兴奋。
“哦,”阎宝珍放下心来,随口答着:“之前不是没地方放,搁厨房那屋了么?”
“行了。”常有光直奔厨房,从一个犄角旮旯找出来已经落满了灰尘的陶瓷大罐,上面印着几片绿色的椰子叶片和一只骆驼。
常有光也顾不得脏,直接双手捧起回到了客厅,让后面追着他的阎宝珍连连跺脚,“有光,衣服”
“李老板,过过眼吧!”常有光直接将陶瓷大罐放到方桌上,李老板赶紧把茶盏移开,生怕碰掉了。
李老板掏出眼镜戴上,仔细的观察密封口,又上手感受了下重量,露出笑意:“常先生,没错,这就是正宗的“骆驼牌”染料,还没启封的。”
“如果您肯割爱,那,我就帮您拿走了?”
常有光脸上笑呵呵的,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您拿走,我还要谢谢您帮忙给这染料找出路,搁我这净落灰了。”
李老板从兜里数了120块钱,双手递给常有光,嘴上客气着:“蒙您割爱了!”
王德明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貌似不经意的发问:“李老板,这染料都这么贵么?”
“也不全是,骆驼牌的染料上色后颜色好,不容易褪色;不像是一般染粗布的颜料,洗几次就掉色了.”
之后小心的捧起罐子,“常先生,改日一起听戏。”
“好嘞,您慢着”
等李老板离开,阎宝珍才进到中堂,看着数钱傻乐的丈夫问:“有光,你把染料卖了?”
“卖了,没想到这东西挺值钱的,嘿,比瓷器还值钱。”
阎宝珍轻微的叹口气:“别傻乐了,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我洗掉,不然的话,一会儿洗不干净了.”
常有光将钱往手心里“啪”的拍了一下:“德明,走着,姐夫带你去听戏”
王德明微笑着拒绝:“姐夫,今儿个不成,我得去一趟中医学协会,办理完入会手续,我就要回昌平。”
“这不是才没回来几天么?怎么又要回去?”
“妈不肯跟我一起进城。我跟妈商量好了,家里新起个宅子让妈住的舒服些,都已经请好人手了。”
“那行吧如果起宅子钱不够找你姐哈。”常有光还比较惋惜,一边回屋换衣服一边回头:“可惜了今儿个吉祥戏院有京城京剧二团谭富英的《定军山》,这可是他从天津回来之后的第一场。”
常有光回屋后换了一身湖色的串绸长褂,内联升的布鞋,出来后问阎宝珍:“宝珍,阿玛和奶奶都起了么?”
“看这时辰差不多该起了。”
“走,去请个安我就出门了。”
“不在家吃早饭了?”
“不吃了,等下路过东安市场,去五芳斋随便吃一口。”
常有光和阎宝珍两口子去82号院给公公常老头(父)和马奶奶(母)请安问好,王德明就去南房(倒座房)中间屋子里把自己的自行车推了出来,打了盆水准备用纯棉的软抹布好好的擦擦灰,再上点油保养、保养。
王德明的自行车是英国Raleigh罗利牌,俗称:凤头车,26型的大链套,纯厚牛皮的车座,带变速的加快轴,锃亮的摩电灯,挡泥板上的反光灯和自行车铃
如果把50年国内生产的飞鸽自行车比作是奥迪的话,那王德明的这辆凤头车,就真的可以比作法拉利了.
凤头=风头,这辆车一骑出去,绝对是风头无两。
正擦着呢,一回头,常有光两口子一起从82号院回来了,王德明非常好奇,怎么今天是一起回来的?
往常两口子请安后,阎宝珍都要继续留在82号院,伺候公公、婆婆,还有大姑姐洗漱、早饭.等中午和晚上了还要再来一遍,不仅如此,出门前和回来后,都要去公婆那里打招呼.
看着王德明好奇的面孔,阎宝珍笑着解释:“阿玛.爸让我们以后把这些规矩都扔了。”
“来回的净折腾了,有这时间干什么不好?”
“还说咱们家都登记的汉族了,以后这家的称呼也都改一改,别喊阿玛和奶奶了,以后都喊爸、妈。”
王德明满意的微笑着,心想,这些个破规矩早就该扔了,还以为大清还在呐?
只不过自己一向与人为善,也有着小心思,姐姐平常也没说什么,也就这么着了。
看来常老头还是很清醒的。
也是,现在赚钱的主力军其实是姐姐,常家跟其他的旗人家庭一样,也没什么谋生技能,或者说他们的谋生技能过时了,除了卖家底,最多也只能是去摆摊卖货,或者走街串巷的做点小生意.能糊口就不错了。
钱是英雄胆,常有光公子戴上墨镜,点燃一根骆驼牌的香烟,一提大褂的下襟,潇洒的对着阎宝珍和王德明挥挥手,出了院门喊上洋车,直奔东安市场。
姐姐阎宝珍则是边陪着王德明一起擦车、保养,边聊天。
“德明,刚才说公公你去中医学协会找夏锡五大夫的时候,拎两个家里的瓶子过去,虽然有荣四爷打的招呼,但是现在毕竟是解放了,咱们不能在人情上让人家觉得咱们不懂事。”
“知道了,姐,去的时候我去月盛斋买酱肉吧?以后细水长流,头一次就直接拿古玩去好像太重了,不利于以后的交往。”
“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好了,姐,我去门了,您去跟继八奶奶做衣服吧,你们俩也别太累了,活是做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王德明欲言又止
阎宝珍释然的笑了笑,拢了下头发,温柔的回复:“嗯,知道的”
瓦窑村,给王德明家盖房子的泥瓦匠们早早的就到了,干活也都没稀得力气,拿着铁锹和镐头沿着之前王德明用石灰划线处就开挖。
王德明上次临了还说着,因为时间短,等下次了还会继续讲解这院房怎么盖?
之前讲的是最普通的单架梁,后面的三架梁、五架梁,可复杂着呢,中间还得有立柱,硬山顶清水瓦,广亮门、如意门怎么搭?
嘿,人家就一个读书的,怎么懂这么多建造的活呢?
对了,烧窑人家也会,走之前一直还把什么时间往烧窑里加水告诉了阎大爷,嘿.瓦窑村要是能重新出青砖、青瓦,那可要赚多少好钱啊?
泥瓦匠们卖力气的干活,王淑琴就带着秦淮茹一大早起来就烧大灶,烧热水,水里还放盐和糖。
看着王淑琴一大把的放盐和糖,秦淮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婶儿,不用放这么些盐和糖吧?这老些,估计要好1、2毛钱了!”
王淑琴微微一顿,先看了下不远处笑哈哈干活的泥瓦匠们,然后才低声的教育秦淮茹:“小茹啊,婶子知道你是为婶子好,也是过惯日子的人可人家帮咱们干活,咱们就得给人家照顾好了,工钱是工钱,情分是情分。”
“还有记住了,小钱不要省。该省的是不该花的钱”
“嗯,我记住了,婶子,嗯,好,小茹,你把水给他们端过去吧。”
“等下村里的嫂子们来帮我们俩做饭,做二合面的馒头。今儿附近没集市,咱买不着肉,那第一顿咱们摊黄菜(炒鸡蛋),再熬个白菜。”
秦淮茹暗暗咋舌,怪不得德明手这么大?原来阎婶子花钱也是啊,不过面上依旧恭谨:“好的,婶子。”
“哟,淮茹,你这是提前就到婆家来帮忙啦?够孝顺的!”
“准备什么时候办日子啊?”
“应该问什么时候抱孙子?”
“哈哈哈哈.”
秦淮茹被这些泥瓦匠逗的满脸通红,王淑琴马上过来解围:“怎么着,是水不够甜嘴么?”
“还开起我未来儿媳妇的玩笑了?”
“没,没,嫂子,我们就逗逗乐再说,您给我们准备这水也太甜了,您大气!”
“嗯,今儿没大集,我和小茹也买不着肉,咱们第一顿摊黄菜,也算给各位加点荤腥,好加点力气!”
“哎呦.嫂子,您这也太客气了,就熬白菜就行,鸡蛋留着换点钱吧,再不济换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没事,德明说了,各位帮我们家干活,咱们得承这份情。”
“谢谢嫂子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二合面的馒头和摊黄菜一端上来,泥瓦匠们都是心存感激,这户人家心地真好,怪不得人家起宅子?而且听口气等过几天大集了,直接买肉!
中午休息的当口,一个秦家村的泥瓦匠悄悄的避开秦淮茹,找到了王淑琴,低声的说了些什么.
王淑琴面容不变,眼神却是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