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打在瘦弱的身子之上,投射出瑟瑟发抖的影子。
妇人不安地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很是陌生,倒是年轻人身旁的庄兴、冯福两个副千户认得,连忙喊道:“两位副千户,救我。”
周林看到庄兴、冯福,一脸不屑:“庄兴,冯福,你们眼睛瞎了吗?小爷我在这里办事,还敢丢过来剑坏我好事,赶紧给我滚,否则等我爹回来了,有你们好看!”
庄兴、冯福脸色很是难看。
不管怎么说,两人毕竟是江阴卫的副千户,已经算是中级将官了,却被一个小白脸给呵住,毫不留情面。
“他是谁?”
顾正臣接过张培取回来的剑。
丢剑术嘛,自从顾正臣开始接触剑就开始丢了,害得五戎都不愿意教自己,但不得不说,自己还是有丢剑的天赋,至少十步之内丢出去误差不会超过半步。
剑入鞘。
冯福看了一眼周林,解释道:“这位是江阴卫卫镇抚周焕的独子周林。周林,这位是句容卫调过来的顾镇抚。”
“周镇抚!”
顾正臣凝眸。
镇抚的官职可比千户高,加上掌管卫所刑令之事,职权颇重。老朱给自己一个镇抚而不是指挥使便可以控制句容卫的原因就在这里。
周焕与和自己平级啊。
“哦,原来是泉州县——男啊,呵呵,大明县男,你是独一份。我奉劝你该去哪去哪,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朝廷很可能会追封你为县子。”
周林眯着丹凤眼,不以为然。
追封?
只有死人才会追封。
张培、赵海楼刚想说话,顾正臣抬了抬手,拦住两人,走向妇人,沉声道:“卫所的规矩都是铁律,如军令一般冰冷无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庄、冯两位副千户,这位周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欺辱军士妻子,该如何处置?”
庄兴、冯福对视了一眼,低头不说话。
周林身份不同寻常,他爹是镇抚周焕,而周焕还与前指挥佥事,现广西都指挥使王真关系密切,何况周焕是宋国公冯胜的部将。
在王真调离之后,周焕便是江阴卫的最高长官,作为周焕的独子,周林自然是这卫所里的霸王,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处置?”
周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顾正臣:“你不过是一个外来之人,听令临时管管江阴卫罢了,没事你就蹲在卫营门口吃个饭,实在不行就去长江里抓条鱼,没人管你,也没人稀罕被你管。若真将自己当大人物,在这里耍威风,那顾镇抚,你是选错了地方!”
“是吗?”
顾正臣从怀里掏出靖海侯吴祯的调令文书,展开看了看,认真地说:“按照吴总兵的军令,现在江阴卫一切事宜我说了算,所有人都听我的,包括你在内。”
周林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正色道:“姓顾的,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听说你是个文官知县,你应该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否则,贻害无穷啊。”
顾正臣见妇人无碍,盯着周林严厉地说:“你听说的倒是不少,那你有没有听说,本镇抚连侯爷的义子都敢告,御史的牙都敢拔。你?身为镇抚之子,竟敢欺辱军士之妻,若不惩治你,大明设军令有何用?”
周林打了个哆嗦。
顾正臣告平凉侯费聚的义子事不少人都听闻了,毕竟江阴距离金陵也不远。
可御史的牙齿都敢拔,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了吧?
庄兴、冯福吞咽了下口水,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眼神中的敬畏。尐説φ呅蛧
御史,言官,说好听点,他们是广开言路之人,说难听点,他们整天干的都是找茬骂人的勾当。有些言官能秉持公正,揭发贪腐弄权害民,可有些言官,纯凭喜好骂人啊。
谁得罪了他们,和捅了马蜂窝没啥区别。
韩国公李善长多精明的一个人,还是六大国公第一人,也曾被御史台给压制,李善长没脾气吗?可他不敢得罪御史台,更不敢殴打御史……
“顾镇抚殴打过御史?”
冯福紧张地问。
顾正臣点了点头,抬手道:“不仅打了,还打了两个。怎么,你们想起来欺辱军士之妻如何惩罚了?”
冯福脸色一变,看似文质彬彬的顾镇抚竟如此强横,连御史都敢揍,他竟然还好好活着,这丫的真命硬啊。
只不过,周林毕竟是镇抚的儿子,你打了他,后果不好收拾啊。
御史没办法还手,打不过你,可周焕是武将,手底下有兵,偷偷摸摸弄几个人去句容黑你一砖头,报个意外事故,到时候就真麻烦了。
冯福拉着顾正臣,低声说:“这周公子又没欺辱成,这军妇不还好好的,只是受了惊,不如让周公子赔点钱粮了事吧。”
“哦,庄兴你也这样想?”
顾正臣看向庄兴。
庄兴无奈地表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公子也没犯大错……”
顾正臣看向赵海楼与张培:“将这几人,全都绑了吧。”
“啊?”
冯福、庄兴大惊失色。
我们两个站在岸边和稀泥,怎么能将我们踹到沟里去?
冯福当即变脸:“顾镇抚,欺辱军士之妻,意图奸宿军妇,未成者,鞭六十!”
庄兴看向周林,无奈地说:“当以重惩之!”
顾正臣看向赵海楼。
赵海楼上前打翻两个军士,一把将想要跑路的周林抓了回来,只一拳,现在周林如同羔羊一般,被提在周海楼强壮的手上。
“多谢,多谢顾镇抚。”
妇人跪下谢恩。
顾正臣示意妇人起身,安抚一番,便带周林等人至教场。
鼓声雷动,军士集结。
百户韦尚文、刘骥见周林被绑了起来,被人押着跪在前面大吃一惊,军士见状也惊讶不已。
韦尚文找到冯福、庄兴,低声问:“你们疯了,周镇抚才随军出征没多少日子,你们竟敢绑了他的独子,若是周镇抚回来,岂不是要你们好看!”
冯福苦涩不已:“要么我们三一起挨鞭子,要么他一个人挨鞭子,你说咋整?新来的顾镇抚脾气很大,要不你去说情?”
韦尚文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过来问问情况,为他一个纨绔说情,呵呵,不落井下石就算是看在周镇抚的面子了。”
“别说了,顾镇抚来了。”
庄兴提醒。
顾正臣站在台子之上,看着千余江阴卫军士,目光冷厉,气沉丹田:“江阴卫里面,什么最重要?钱财,粮食,辎重,器械,船只?不,江阴卫里最重要的是你们,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军士!你们操练武艺,守着长江门户,是拱卫金陵安稳的有功之人!”
“而这一份功里面,自然也有你们的家眷!若没有你们妻子的辛劳付出,没有她们日以继夜辛劳的支持,你们谁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训练?可偏偏,有人竟欺辱军士的妻子!”
“我顾正臣不知道这种事是第几起,从何时起,我只知道,现在的江阴卫归我管,那现在至我离开这段时间里,你们所有人,所有事,都由我来负责!现有江阴军士之子周林,欺辱军士妇人,按卫所刑令,鞭笞六十!赵海楼,行刑!”
赵海楼命人扒下周林的上衣,手中甩动着鞭子。
周林惶恐起来,喊道:“顾正臣,我爹可是周焕,江阴卫镇抚,你敢打我,我爹回来定饶不了你!”
赵海楼上前,鞭子舞出一个弧线,猛地落在周林身上,一声凄厉地惨叫声传出,观刑的一干军士顿时打了个哆嗦。
娘的,江阴卫长官的独子也敢打,这新来的顾镇抚厉害啊!
百户刘骥看到周林鼻子眼泪都淌了出来,心头暗爽。
周林仗着周焕的身份在卫所里欺负军士妇人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些妇人不堪其辱,直接自杀,军士上前理论,都被周林带人打死。
一些妇人为了自保,甚至直接拿剪刀将脸给划破了。
对于卫所而言,将官手握军士生死,这话一点都不虚,遇到一个好的长官,将人当人看,那还好,遇到不好的,简直连奴仆都不如。
顾正臣看着江阴卫军士,周林领刑,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对自己的畏惧,反而是有一种打得好的快感。
若是追查下去,将周林做过的事查清楚,估计他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顾正臣并不想将事情做绝,毕竟自己只是临时代管江阴卫,周焕跟着吴祯出海剿海寇,说不得立下军功还会得到提拔,如果回来发现儿子脑袋都成窟窿了,这恐怕是一辈子的仇恨了。
少树敌,路才好走。
打几十鞭子,既是按卫所刑令来,又树立了威严,还给周焕留了情面。
周林是一个纨绔子弟,身子板连顾正臣都不如,挨了二十鞭子之后直接晕倒了,遍体鳞伤之下,赵海楼生怕失手将人打死,后面都是收着力道打完六十鞭。
顾正臣走上前,指了指昏死过去的周林,厉声道:“谁敢私辱军士家眷,便是如此下场!江阴卫军士亲如一家,上了战场,更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如此禽兽之事,当永不再现江阴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