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居离县衙并不远,拐两个弯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跟镇上的醉梦居一样,也是在最繁华的地段,连装修都差不多,三层高,古风古韵,很是气派。
杜若站在门口打量了半晌,然后才抬脚往里迈。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高峰期,进进出出的客人挺多的,可见生意不错。
尽管忙得团团转,跑堂小哥也并没有因此而怠慢她,很快迎上前来,开口就笑:“小娘子里边请,是要用饭么?”
杜若摇头,“我来找人的。”
跑堂小哥忙领着她往大堂那边走,“那您仔细看看,要找的是哪一桌。”
杜若还记得江漓那个同事的话,“请问春字号房在哪里?”
她这话一出,跑堂小哥就愣住了,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才试探地问:“小娘子莫不是来找您家相公的?”
这次轮到杜若惊了,难道自己脸上写了江漓老婆四个大字?
又或是她已经丑名远扬,连跑堂的都听说了?
“没错,就是来找我家相公的。”既然她这张脸就是现成的活名片,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为了让人家能看得更清楚,杜若还特意扬起了下巴。
谁知道那跑堂小哥居然立刻变了脸色,点头哈腰地请她出去,“实在对不住了,我们这没有春字号房,要不您到别处找找?”
杜若有点懵。
不会吧,江漓那个同事说的明明就是醉梦居春字号房啊,她很肯定自己没有记错。
但人家跑堂小哥非说没有,她也没办法,总不能死皮赖脸地上去搜吧?
杜若只好郁闷地往外走。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
“你们几个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千万要把楼上的贵客给我伺候好了,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当心你们的饭碗!还有那个鱼羊鲜,一定要用最好的食材,务必要做出最鲜美的味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杜若回头,立马笑了,“仇掌柜。”
仇掌柜看到她,也是眼睛一亮,挺着个大肚腩颤颤地跑到她跟前,“哎呀杜娘子,好久没见你往我那儿送野味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杜若尴尬地咧嘴,她还真忘了。
“哪能呢,这不是最近事情多忙嘛,正想着等闲下来就去你那边转转。”
大堂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也不方便,仇掌柜便把她招呼到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上,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杜若环视了一圈,疑惑地问:“仇掌柜,你不是在秀山镇的醉梦居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仇掌柜叹了口气,“嗐,本来是的,结果前些日子这边的老掌柜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中风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不,东家就把我调过来了,让我两头都顾着。”
语气里满是遗憾,眼里却藏着笑。
那个老不死的,终于要死了。
让他之前老是在东家面前说三道四的,这下遭报应了吧?嗝儿屁了吧?该!
咳咳,仇掌柜努力把上扬的嘴角拉下来,又问起杜若:“那杜娘子呢,你怎么会来这儿?”
杜若也叹了口气,“我是来找人的。”
仇掌柜好奇,“找谁呀?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我对这一带还挺熟的。”
“找我家相公,听说他在你们醉梦居春字号房吃饭,但是我刚问了,跑堂小哥说你们这没有春字号房……”
春字号房?
杜娘子的相公?
仇掌柜突然想起来,杜若第一次到他那卖菜谱的时候,陪同的除了他家少爷商天佑,还有一个俊俏的少年郎,说是杜若的小叔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叫江湛!
对,就是这个名字!
“你家相公,不会是江漓江捕头吧?”仇掌柜有点不敢信,这两人长相上也太不搭了。
杜若点头,“正是,你认识他?”
认识是认识,但是……
仇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道:“杜娘子,我实话实说吧,江捕头这会儿确实在我们这的春字号房,不过我劝你还不要进去得好。”
杜若很迷惑,“为什么?”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她不过就是想跟江漓见一面,看看他而已,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阻止?
看到杜若的表情有些不大高兴了,仇掌柜赶紧解释,“其实是这样的,春字号房里除了江捕头,还有一位凤阳府来的贵人,县令大人也在。你想想看,这么多大人物都在,你就这么突然地闯进去,万一惹怒了他们,岂不是让你家相公为难?”
原来是这么回事,杜若恍然大悟。
这有什么不好直说的,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难道还会硬冲进去不成?
“那没事了,反正也不急,我等会儿去衙门口等他好了。”
杜若起身告辞,准备先去本草堂开药。
等她忙好了之后,估计江漓也差不多吃好饭回县衙了,到时候再去找他也不迟。
出了醉梦居,杜若凭着记忆往东大街走,结果才拐了一个弯,刚才那个跑堂小哥就追了上来。
“杜娘子,我们掌柜的…让我喊你回去!”他气喘吁吁地说。
杜若只好折返。
醉梦居门口,仇掌柜正在那里走来走去,弥勒佛一样的脸上满是焦急。
看到杜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杜娘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
这件事说起来,还有点味道。
自从醉梦居有了鱼羊鲜以后,生意大好,赚了不少钱。
仇掌柜自然居功至伟。
所以他才有机会被调到县城这边,东家的意思,是想让他把这道招牌菜推向所有分号。
刚好今儿来了几位贵客,机会难得,仇掌柜就把这道菜推给了他们,只要贵客觉得好吃,那么鱼羊鲜就算是有了名号。
结果谁知道,他从秀山镇带来的大厨刚刚在上茅房的时候,一脚踩空。
掉茅坑里去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仇掌柜简直无语极了。
杜若忍住笑,“我觉得他洗洗还能用。”
“哎哟杜娘子,你可别光顾着看笑话了,等他洗完晾干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今儿要是做不出鱼羊鲜,我以后也不用在这行混了,你就行行好,帮帮忙,先替我们顶一下吧。”
担心杜若不肯答应,仇掌柜赶紧报出条件,“你放心,绝不会亏了你的,一两银子的报酬如何?”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报酬。再说了,咱们可是实在朋友,还有商公子那层关系在,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杜若很爽快地答应了。
仇掌柜大喜,赶紧前面带路。
杜若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先把羊肉处理好,用盐、胡椒粉、酱油、淀粉和花雕腌制备用,然后从桶里捞出了一条一斤多的鲫鱼,开膛破肚去鳞片,清洗干净。
“可以生火了,要中火。”
伙计生火的技术不错,很快锅就热了起来。
杜若先放入三勺油,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再倒入一碗清水,煮沸后放入腌制好的羊肉片,加酱油、盐、糖,青菜和胡椒粉,用大火收汁。
不多时,色香味俱全的鱼羊鲜就做好了。
她将鱼羊鲜装盘,再撒上香菜,稳稳地端到了仇掌柜面前。
仇掌柜搓着手闻着味儿,忍住了尝一口的冲动,亲自送去了春字号包间。
他还特意瞄了一眼那位江捕头。
果然跟他弟弟一样,生得一副好相貌,杜娘子可真是有本事,能嫁得如此郎君……尛說Φ紋網
仇掌柜也不敢多看,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番鱼羊鲜,然后便退出去掩上了门。
里面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
想起杜若还在下面,他赶紧噔噔噔下楼去了后厨,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杜若手里,“多亏了杜娘子帮忙,小小心意莫嫌少。”
杜若哪里肯接,又推了回去。
见她死活不收这个钱,仇掌柜也没办法,刚好杜若还没吃午饭,于是让人准备了几个菜给她。
杜若懒得去大堂占位子,干脆就躲在后厨随意地吃了几口。
一碗饭还没吃完,伺候春字号包间的伙计跑下来了,“掌柜的,贵人说要请做鱼羊鲜的那位大厨进去!”
仇掌柜跟杜若对视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是不是菜有什么问题?”杜若忙问。
伙计摇头,“那倒没有,我看他们吃得挺开心的,连连称赞,或许是有赏吧。”
那就好,两人都松了口气。
仇掌柜看了眼杜若,欲言又止。
杜若倒是挺开心的,倒不是为了那个赏,而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去看看自家相公了。
她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跟在那伙计后面往楼上走。
仇掌柜跺了跺脚,追了上去,“杜娘子,待会儿你不管看到什么,都一定不要激动知道吗?”
杜若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放心吧,我又不是没见过当官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好激动的。”
要说激动,或许看到江漓会有一点吧,毕竟还怪想他的。
她拔脚上了二楼,冬,秋,夏……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春字号包间。
伙计抬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了男人略尖细的声音。
杜若推门走了进去。
包间里很热闹,四男四女,男的除了江漓、王不就和县令李决明,还有一个蓄着八字胡,看着很骚包的中年男人。
女的都很年轻,长得也都不错,就是穿得太少,举手投足间一股子风尘味。
杜若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呵,原来如此。
怪不得守门的衙役要说江漓出远门了,怪不得跑堂小哥要骗她说没有春字号包间,怪不得仇掌柜千方百计地要阻止她进到这里。
是怕她发现江漓身边有欢场女子作陪,会撒泼大闹吧?
小小的眼睛里射出凶凶的光,杜若一步步走到了自家相公的身后,面无表情。
江漓背对着门的方向,身子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自家的母老虎。
王不就倒是瞧见了,但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已经醉成了烂泥,脸比身边女人穿的衣裳都红,说话还大舌头。
“咦?你是谁,怎么…有点面熟呢?”
他冲着杜若嘿嘿傻笑,手指着她,“你,你好丑…比,比我家弟妹还,还丑!”
几个风尘女子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江漓眸光微寒,在桌底下狠狠踹了王不就一脚。
王不就本来就浑身软绵,这下子哪里还坐得稳,砰的一声,脑袋磕在了桌子上,也不知道疼,直接趴着呼呼大睡了。
斜睨着已经睡死过去的王不就,杜若在心里将他下油锅炸了一百遍。
不,一千遍!
王傻子,你死定了!
“果然姐儿都爱俏啊,一眼就看出来这里谁最俊。”
吉郡王哈哈大笑,招手让杜若过去,“你就是厨娘吧?来来来,到本郡王这边来,本郡王很喜欢你做的鱼羊鲜,鲜美醇香,简直是人间极品。”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扔到桌上,一副施舍的口气,“拿着吧,本郡王赏你的。”
旁边的女人撅起了嘴,不依地晃着吉郡王的胳膊,撒娇道:“她做菜好吃该有赏,那奴家呢,奴家难道就伺候得不好么?”
吉郡王骨头都酥了,捏了一把那女人的脸蛋,“急什么,少不了你的那份,晚些时候自然有。”
见杜若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把那锭银子放在眼里,吉郡王抬了抬眼皮,“怎么,嫌少?”
杜若微微一笑,伸手拿过那锭银子,“多谢郡王。”
不要白不要。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江漓的身子猛然一震,迅速往这边看过来。
“娘子?怎么是你?”他豁然站起,满脸的不敢置信。
杜若回头,笑得人畜无害,语气却阴森森的令他头皮发麻,“哦,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江漓:“……”
完了,媳妇儿好像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哄不好那种。
他张口想解释,然而余光瞄到一旁的吉郡王,又把话憋了回去,只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了两个字:“信我。”
杜若满肚子圈圈叉叉戳死人不偿命的糙话都卡在了喉咙眼。
都抓到现行了,还信你?
信你个大头鬼!
当着外人的面,姑且给你留点儿面子,等回去的,哼哼,看到底是信你还是削你!
杜若给了江漓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然后看向吉郡王,不卑不亢地屈身行礼:“对不住,我出身乡野不懂规矩,还望贵人不要跟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