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废个屁!
傅青舟的三件事,或许在旁人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他此前在那山寨中摸来的帐本——他掏出帐本,递给了宁白眉,要明剑阁彻查此事。
宁白眉接过帐本,轻轻挑眉:“此等小事,寄送明剑阁衙门,自会有人去办。”
傅青舟挑眉:“那你就说你办不办吧?”
青松子在一旁啧啧摇头:“敢这么和宁白眉说话的,除了我也就是你喽……”
宁白眉倒是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办。”
“那就行了。”
傅青舟说道:“第二件事,我想让明剑阁帮我找个人——一个害死了我父亲的人。”
宁白眉微微一怔:“你父亲?”
“嗯……或者说,是我的养父、义父。”
傅青舟沉声道:“但于我而言,他便是我的父亲,当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独自流落山间,是他将我捡回去养大,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他叫傅海潮,白露山猎户,三年多以前被一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所害,但我不晓得那骗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去了哪……”
“此事容易。”
宁白眉打断了他,轻声道:“明剑阁会找出近些年来所有去过白露山的江湖骗子,待找出那人,便会送至你面前,待你发落。”
听闻此言,傅青舟心绪一下子平静了。
他站起身,正儿八经地冲宁白眉揖了一礼:“谢过宁大人。”
宁白眉微微一笑:“你方才不是说,不应由我一言定人生死?”
“这不一样。”傅青舟摇头道:“你方才若说要回京重查唐娇父亲一案,我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你也并非随便抓个江湖骗子给我来杀,这怎么会一样?”
宁白眉又笑:“你小小年纪,脑子倒是清醒得很……第三件事呢?是什么”
“长青镖局。”
傅青舟平静道:“他们因龙大悲一事大大受创,熊绍重伤、镖局名望受损,我答应了他们、要在明剑阁面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让你们想办法替他们消解负面影响。”
宁白眉颔首:“此事也好办,明日便会有人去见熊绍,这事你不必再操心。”
“那便谢过宁大人。”傅青舟又是一揖:“我没有别的要求了。”
宁白眉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青松子:“满意了么?”
“行吧行吧,就这样。”
青松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以后没事别来道爷我这,我看伱就烦。”
宁白眉却摇了摇头:“此次我虽除了剑妖,但此物生生不绝、反复重生,不知几年后又会卷土重来,届时还得借你无为观之力。”
“哼。”
青松子冷哼一声:“反正这回你自己也杀了它,要我做什么?”
“我的伤……”宁白眉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将来再说罢,龙大悲的秘密,你若来日有机会,想办法探一探,这很重要。”
说罢,他一口将面前清茶饮尽,就这样站起身,推门而去。
傅青舟看着他的背景,想起了一件事。
此前在万毒山,宁白眉与龙大悲二人打得天崩地裂时,烟鬼提到他们二人都伤得极重,龙大悲是受了三十年的剧毒蛊咒,那宁白眉呢?
现在看来,多半就是在打那什么剑妖了?
这剑妖又是个啥玩意儿啊,能把宁白眉伤成那样?
宁白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廊桥,青松子这才松了口气,笑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合算合算!”
他喝了口茶,咧开大嘴笑道:“一個对道爷来说屁用没有的剑鞘就把他打发了,合算!”
笑完过后,青松子看向傅青舟:“你小子,是从白露山来的?出山多久了?”
傅青舟粗略一算:“一月有余。”
“可以的呀。”
青松子挑了挑眉:“一个月,你把这天底下最牛人见了一半了,天底下独一份啊。”
傅青舟干笑一声。
“行了,说正事吧。”
青松子懒洋洋地问道:“龙大悲有没有话让你带给道爷我?”
傅青舟正色:“有的,他临死前说……”
“告诉你,我修了戚然诀。”
青松子脸色僵住。
傅青舟看他这副模样,表情也怪异起来:“呃,这种事很难猜吗?”
青松子想说什么,但却好像憋在胸口说不出来,兀自磨了半天牙,才艰难问道:“你,能修戚然诀?”
傅青舟无奈道:“能的吧,龙大悲说是将其灌入我脑中了,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修炼这种功法,而且实话实说……”
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我不想学这玩意儿。”
“你是对的。”
青松子摇头道:“这东西不好,非常不好!”
说着,他又发起火来,重重一拍桌:“天杀的龙大悲,狗娘养的!没人性!”
傅青舟挠了挠头:“方才在山下,那董倩然董前辈都知道龙大悲强行传功于我,你不知道吗?”
“知道个屁!”
青松子咬牙道:“谁他妈能想到这家伙丧心病狂到把这种功法传给你!我们都以为他传你的是别的玩意儿!”
傅青舟皱起了眉头。
“唉。”青松子骂完过后,却长出一口气:“真没想到,偏偏是你……”
傅青舟眉头锁更紧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偏偏是我?我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方才山下那三位前辈也非要我跟他们走?甚至看你和宁白眉说的话,就连他也想带我走?”
“别管了。”青松子摆摆手:“这不是你现在能操心的事。”
傅青舟一阵烦躁。
最讨厌迷语人!
但他还是沉下了气,问道:“那我这修了戚然诀,究竟会怎样?是会变成像龙大悲一样的人吗?”
“龙大悲……”
青松子哼了一声:“他算是好的了!要不是当年有真仙宫无数灵丹、无数神功妙法,他哪里还能有个人样?!”
傅青舟听着,心中一沉。
“什么意思?”
他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讲清楚啊?”
唐娇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道长,大哥他……他到底会怎样?”
青松子又倒了杯茶,用茶水漱口过后,呸地一声吐出。
“会疯、会傻、会变成癫子。”
他淡淡道:“戚然诀会逼着你‘救世’,但它让你看见的道理只会是扭曲的,你最终……会变成一个怪物。”
“怪物?”傅青舟一惊:“什么样的怪物?”
青松子摇了摇头,甩着袖子站了起来,似要往外走。
傅青舟哪里肯放过他,连忙跟着站起追去:“青……师伯!真……无为观这么厉害,总有办法能化解戚然诀吧?大不了我废掉全身功力重修!”
“废?”
青松子扭头看着他,丑陋的脸上满是不屑与讥嘲:“废个屁!”
他指着自己,冷冷道:“知道道爷我为何只是个灵窍六境么?我他妈散功了八次!八次!”
傅青舟愕然。
青松子嗤笑一声:“你以为只有龙大悲会戚然诀?呸!道爷我也会!”
“这玩意儿只要碰了,就在你身上永远扎根下去了!入骨入髓、拔都拔不掉!就算你练了别的功法,它也在,它怎么都在!”
“你还不知道怎么修炼?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是个人、只要你还活着,这东西就会自己修行!你想不练都不行!”
“龙大悲让你来找我,告诉我你修了戚然诀,知道这是啥意思不?”
他冷笑道:“这王八蛋,道爷还以为他是托孤呢……合着是想要全天下给他陪葬!完成他那狗屁大梦!”
青松子发泄般地大骂起来,傅青舟反而冷静了。
他等着自己这位师伯骂骂咧咧、口水横飞了一阵,才认真地拱了拱手、行了一礼。
“师伯。”
傅青舟沉声道:“我虽至今仍不承认自己是龙大悲的徒弟,但我学了戚然诀,这是事实——您认我做师侄,我便认您做师伯,如此算来,我也是无为观的人了。”
“既然如此,我希望您能将一切来龙去脉说于我听,若我将来真要变成天下的大祸害,那我是想方设想化解此事、还是自绝以谢天下,至少心中也能有个数。”
他冷静的态度似是感染了青松子,老道士稍稍平缓,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
半晌后,青松子才伸手往怀里摸去。
摸着摸着,他摸出了一本书,扬手扔到了傅青舟手中。
“练去吧。”
青松子背着手悠悠离去,甩下了几句话:“这玩意儿是道爷用三十年时间磨出来的,有了它,你尚有一线希望。”
“等你有朝一日入了洞天,再来问道爷来龙去脉的事——这无为观里所有藏书,你也随便翻,那小姑娘想练也练,随便你们。”
“至于这琅環山,你们哪天待腻了就自个儿走,没事别来烦我了,就这样。”
话音落毕,人影也消失不见。
傅青舟捧着本书,盯着书封上狗爬似的“逸然诀”三个大字,有些出神。